神鵰離影 (第一部 風起雲湧)(16-1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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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 荊山夜戰
秋末的漢水,愈顯蕭瑟。河面上霧氣氤氳,風過處激起層層漣漪。兩岸儘是戰火留下的瘡痍,斷垣殘壁間偶有烏鴉盤旋,更添幾許淒涼。
蒙古大軍雖已退至北岸大營已逾一日,然城中將士卻絲毫不敢鬆懈。呂文煥、郭靖等人立於城頭,目光警惕地掃視著漢水對岸,試圖從敵營的一舉一動中窺探端倪。
眾將士心中沉重,昨日一戰雖暫解襄陽之危,卻也付出了慘重代價。黃蓉率領的援軍在激戰中損失殆盡,黃蓉本人亦不知所蹤。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,令在場眾人愁眉不展。郭靖更是心如刀絞,既為襄陽暫得喘息而稍感寬慰,又為愛妻安危憂心如焚。
可襄陽安危繫於一身,蒙軍雖暫時退卻,卻仍駐紮北岸,隨時可能捲土重來。身為襄陽守將,郭靖明白此刻不能貿然離城。他只得強自按捺內心的焦躁,與眾將一同嚴陣以待,密切關注著對岸敵軍的一舉一動。
只要蒙軍大營尚在,襄陽就一刻不得安生。
正午時分,襄陽城頭一片蕭瑟。北岸蒙古大營雖近在咫尺,卻不見絲毫動靜,仿佛一頭蟄伏的猛獸,令人不寒而慄。眾位將領連夜值守,個個面露倦色。呂文煥確認暫無危險後,這才允許諸將輪流歇息。眾人紛紛告退,只留下幾位心腹繼續警戒。
郭靖心繫黃蓉,久久不願離去。張世傑則因未能及時率水師馳援襄陽、而心中愧疚。此刻他留在城頭,既為密切關注敵情,也想在這戰後盡一份自己職責。
在漢水戰役時,張世傑率水師精銳北上,意圖阻擊蒙軍完顏女真部。不料天意弄人,他雖擊退完顏部,待他回軍之際,樊城渡早已告破,漢水防線盡失。此時水師兵力單薄,貿然回援,不但無濟於事,反可能盡折精銳。
然而,張世傑並未就此離去。蒙軍重重包圍襄陽,欲斷其糧道水源。張世傑率這支殘部,在漢水上游來回遊弋。每遇蒙軍築壩截流,他便率部突襲,以寡擊眾,屢建奇功。正是這支神出鬼沒的水師,在重重包圍中為襄陽辟出一線生機,使得城中水源始終未斷。
戰事稍緩,張世傑趁此良機回援襄陽。郭靖望著這位久經沙場的水師統領,心中不禁感慨。張世傑雖未能親臨主戰場,卻在暗中屢建奇功,為襄陽守住了一線生機。
「張將軍,這些時日,你在上游牽制蒙軍,為襄陽保住了水源,實在是功不可沒。」郭靖誠懇地說道。
張世傑聞言,連忙擺手道:「郭大人過譽了。末將不過盡綿薄之力,何足掛齒。倒是令夫人黃幫主,智勇雙全,竟能在危急關頭搬來援軍,一舉擊退蒙軍,解襄陽之危,實乃天降神兵啊!」
郭靖聽到黃蓉,眼中閃過一絲擔憂,但隨即又露出自豪之色:「蓉兒向來機敏過人,此番能解襄陽之危,也是她盡了全力。只是……」
張世傑似乎察覺到郭靖的憂慮,輕聲道:「郭大人放心,黃幫主吉人天相,定能平安歸來。」
郭靖聽出張世傑話中安慰之意,心中感激,卻也明白此刻多言無益。兩人相視一眼,會心一笑,不再多言。
城頭寂然,唯有秋風蕭瑟,捲起陣陣落葉,飄向遠方。城下漢水奔流不息,波光粼粼,一路南下,蜿蜒百里。江畔蘆葦隨風起舞,江面上偶有漁船點點。暮色漸臨,水天相接,晚霞如火,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。
遠處,荊山輪廓在暮色中若隱若現。山勢連綿如臥龍,靜靜伏於大地之上。荊山位於楚地西部,古稱南山,乃楚地名山之一。相傳楚國賢士伍子胥曾遊歷荊山,以籌劃大計;秦代和氏璧亦在此地出土,留下卞和獻璧的千古佳話。卞和三次獻璧於楚君,歷經懷疑,雙足皆斷,終以忠誠證其寶玉之真,荊山自此聲名大振,璧玉傳奇流傳至今。
昔日楚國大夫屈原於《九歌·山鬼》中描繪楚地山川,雖未明言荊山,然其中深山幽谷之景,與荊山風物頗為契合,令人遙想這片山川深處的神秘氣息。
荊山自古為兵家要地,《史記》載楚國憑此險峻地勢以御外敵,地理之利多次在戰事中發揮關鍵作用。夜色中的荊山,仿佛飽經千年風霜,既見證了楚漢爭雄的烽火,也目睹了秦王逐鹿的喧囂。山風拂過,仿若低吟那些沉寂於歲月深處的往事,將那段壯闊而悲愴的歷史輕聲道來。
銀月高懸,荊山如墨澆灑。萬籟俱寂中,唯有山風輕拂林梢,沙沙作響。古老的山脈仿佛沉睡的巨獸,靜默而神秘。
密林深處,黃蓉與完顏胤忠並轡而進,忽見前方峭壁下藤蔓紛披,隱約露出一座古樸山門。黃蓉眼中精光一閃,向完顏胤忠遞了個眼色。兩人默契地翻身下馬,牽著坐騎,小心翼翼地向那隱蔽的山門行去。
推開吱呀作響的朽木門扉,一座荒廢已久的道觀映入眼帘。黃蓉與完顏胤忠對視一眼,輕手輕腳地邁入院中。但見月色如水,灑滿庭院,襯得滿地荒草更顯蕭瑟。庭中一口枯井孤零零地矗立,井台上厚厚的青苔宛如翠毯鋪就。
安置好馬匹,兩人緩步踱向正殿,殿前石階已有多處斷裂,雜草從縫隙中鑽出。推開搖搖欲墜的殿門,撲面而來的是一股霉爛枯朽的氣息。殿內一片昏暗,唯有月光從殘破的屋頂漏下,在地上映出斑駁陸離的光影。
正中一尊石刻道君像巍然而立,雖歷經風雨侵蝕,仍不減其莊嚴氣象。兩旁神龕早已傾塌,哪裡還有香火供奉的痕跡。黃蓉踱步殿中,不覺心生感慨,低聲道:「這道觀只怕已廢棄了幾十年,再無人來祭拜了。」
完顏胤忠點了點頭,目光卻不住在四下搜索,似在尋找什麼蛛絲馬跡。忽聽殿角一陣窸窣之聲,卻是一隻老鼠受了驚嚇,飛也似地竄了出去。
黃蓉輕拂衣袖,盪起一片塵埃。她蹲下身來,利落地取出火石,須臾間便將幾根乾柴點燃。火光乍起,驅散了殿內的陰霾。
「今晚且在此處歇息,」黃蓉一邊添柴一邊說道,「待明日天明,再作計較。」
火光跳動,映照在黃蓉俏麗的臉龐上。但見她一襲淡黃色緊身短襖,外罩淡黃色披風,雖歷經奔波,卻仍是姿容絕世。那短襖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婀娜的身段,更顯得英姿颯爽。披風隨風微動,更添幾分靈動飄逸之態。
烏髮如瀑,雖經奔波略顯凌亂,卻更添幾分野性風姿。幾縷青絲俏皮地垂在額前,襯得玉面生輝。一雙秋水般的明眸中,智慧與靈動齊放,叫人見之難忘。
黃蓉蹲在火堆旁,縴手執著一根樹枝,枝上穿著一隻肥碩的山雞。這山雞乃是二人適才穿林越澗時,黃蓉順手擒獲。只見她不時翻動烤雞,動作嫻熟利落。火光映照之下,她淺淺笑靨如春花綻放,映得雙頰生暈,愈顯俏麗。
完顏胤忠雙目似望穿秋水,直勾勾地朝黃蓉看去。自相識以來,這般光景不知重演幾回,偏生每逢目睹,仍覺欣喜若狂,恍若初見。
只因黃蓉那絕世風姿,饒是看遍千回,依舊令人魂牽夢縈,心旌搖曳。完顏胤忠心下明白,這般無禮覷視,實是不該。奈何情根已種,難以自拔,那份難言的愛慕之情,總似拈花惹草,牽引著他的目光,步步難離。
這般偷眼覷她的習性,不覺間竟成了難戒之癮。完顏胤忠暗自嘆息,只道是:「 美人如玉,豈堪看煞英雄漢。」可那目光,仍是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的倩影,似那撲火的飛蛾,明知不可為而為之。
林間寂靜無聲。火堆旁只聞燒雞油脂滴落的「噼啪」輕響,香氣四溢。黃蓉正添著柴火,忽覺背後一道灼熱的目光。螓首微轉,只見完顏胤忠正痴痴地望著自己,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。
黃蓉何等聰慧,自然看透完顏胤忠心中鬱結。只是對這般情狀,她心如止水,不起波瀾。縱橫江湖多年,她早已見慣世間種種,喜怒哀樂,皆付笑談。完顏胤忠雖為金人,卻能為她背叛蒙古,捨棄權勢,此中深意,她豈會不明?
黃蓉嘴角不覺微揚,眼波流轉間閃過一絲狡黠。她望向完顏胤忠,柔聲道:「完顏將軍,有何高見?」
聽得黃蓉這般一問,完顏胤忠猛然驚覺,方才自己竟是如此失態。一時間面上一紅,心下慌亂,卻又不好躲閃,只得強自鎮定,開口道:
「郭夫人,辛苦了一日,該歇息才是。這添柴的粗活,讓在下代勞便是。」
正說著,完顏胤忠便要起身去添柴。黃蓉見狀,莞爾一笑,素手輕擺,示意他不必動作。
「完顏將軍此言差矣,」黃蓉嫣然一笑,縴手輕巧地翻轉著架上的燒雞,「這等小事,哪裡當得上'粗活'二字?再說,我黃蓉卻也不是那等嬌生慣養之輩。」
說著,眼波流轉,嘴角含笑,舉手投足間,既顯江湖兒女的洒脫,又不失大家閨秀的典雅。
聞言,完顏胤忠半起的身子又緩緩坐下。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烤得金黃的山雞上。他輕咳一聲,似乎想掩飾方才的尷尬,卻又忍不住深吸一口氣,貪婪地嗅著誘人的香味。
燒雞香氣瀰漫,正是火候。黃蓉眼中閃過一絲滿意,縴手輕巧地將金黃酥脆的山雞自火上取下。步履輕盈,行至完顏胤忠身側。
「將軍,嘗嘗這野味如何?」黃蓉淺笑盈盈,素手輕拈,將燒雞分成兩半,將其中一半遞給完顏胤忠。
完顏胤忠接過,只覺掌心微燙,鼻端香氣撲來,不由得食指大動。黃蓉在他身旁坐定,兩人肩膀幾乎相觸,完顏胤忠心頭一跳,呼吸不覺一滯。
黃蓉卻是神色如常,仿佛渾然未覺二人之間的微妙氛圍。她巧手撕下一塊雞肉,舉止優雅地送入口中,細嚼慢咽。
完顏胤忠腹中飢火正熾,見黃蓉如此坦然,也不再拘束,提起雞肉便大快朵頤起來。兩人就著月光,默默用餐,偶爾交換一個眼神,倒也顯得溫馨自在。
然而,這份寧靜中卻暗藏波瀾。完顏胤忠一邊咀嚼著香嫩的雞肉,一邊不禁回想起近日來的種種變故。他的目光在黃蓉身上停留片刻,心中五味雜陳。曾幾何時,他們還是敵對的雙方,如今卻成了同樣的落難之人,一同在這荒山野嶺中逃命。這番際遇,當真是世事難料。
完顏胤忠輕嘆一聲,放下手中的雞骨。黃蓉抬眼看他,目光中帶著詢問。完顏胤忠搖搖頭,示意無事。可他的心緒,早已飄回到一個月前那個命運轉折的夜晚。
月余之前,黃蓉巧施離間之計,致使蒙軍內部疑雲密布。完顏胤忠身為當事之人,在蒙營中如履薄冰。忽必烈對這位金人將領的猜疑已暗生根,只是眼下正值征伐之際,暫且按下不表。然而,完顏胤忠心知肚明,此刻的平靜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假象。待戰事一了,清算之日必將來臨。這般危局,令他日夜惶恐,如坐針氈。
正當完顏胤忠陷入絕境,幾近崩潰之際,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影出現在他的帳中。黃蓉冒著生命危險,潛入重重把守的蒙軍大營,為這位處境艱難的將領帶來轉機。
那夜,月光如水,映照著黃蓉清麗絕倫的面容。她的突然出現,宛如黑暗中的一道光芒,給了完顏胤忠無限希望。黃蓉曉以大義,道明利害,她的智慧和膽識,遠勝過完顏胤忠平生所見的任何人。
完顏胤忠望著眼前這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奇女子,心中頓生敬仰之情。黃蓉此行所冒的風險,以及她對局勢的深刻洞察,都深深震撼了這位金人將領的心靈。就在那一刻,完顏胤忠做出了改變自己一生的抉擇。
完顏胤忠的內心掙扎,黃蓉再清楚不過。她深知,他背叛蒙古的決定,表面上看似迫不得已,實則暗藏著一份難以言明的心意。正是這份微妙的情愫,成為了她離間計中最為致命的一環。
回想起自己如何巧妙地利用了完顏的這份心思,黃蓉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愧疚。她成功地策反了這位金人將領,卻也讓他陷入了如今的困境。
黃蓉輕嘆一聲,目光投向殿中央熊熊燃燒的火堆。跳動的火焰在她和完顏胤忠的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,映照出兩人各自心事。
「完顏將軍,你……可曾後悔?」黃蓉輕聲問道。
完顏胤忠聽得這一問,不由怔了怔。火光映照下,他那剛毅的臉龐上,雙目透著一股決然。
望著跳動的火焰,他開口說道:「想我堂堂完顏之後,卻在殺我金國的仇人帳下為將,這些年來,日日夜夜,心中滋味難言。」說到這裡,他神色一凜:「今日之事,縱然讓我重來,我也會如此選擇。與其戴著面具屈膝偷生,不如轟轟烈烈死個乾淨。」
這番話雖是慷慨激昂,但黃蓉聽在耳中,卻不由得黯然。她輕嘆一聲道:「完顏將軍如此豪氣,倒叫我這個連累你的人心中愧疚。」
完顏胤忠望著黃蓉那張秀美的面龐,眼中閃過一絲促狹之色,笑道:「說這些做什麼?能與郭夫人這般才智無雙、傾國傾城的奇女子一起逃命,就算今日死在這裡,那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呢。」
黃蓉聽他話中調笑之意,柳眉一挑,俏皮地道:「完顏將軍滿口說死,也不知道忌諱。要死你自己死好了,我才不死呢!」
說完,黃蓉掩嘴輕笑,明眸中閃動著頑皮的光芒。完顏胤忠看著她這般嬌俏模樣,一時心神蕩漾,脫口而出:「郭夫人,你曾說過……」
「噓!」黃蓉突然正色,纖指抵在朱唇前,打斷了他的話。
院中那兩匹駿馬忽地嘶鳴起來,馬蹄急促跺地,顯是發現了什麼異常。樹梢上一陣簌簌之聲,幾隻夜鳥驚起,撲稜稜地飛過殿頂,發出悽厲的叫聲。
完顏胤忠心中一凜,低聲道:「郭夫人,不對勁。」
黃蓉屏息凝神,隱約間聽得腳步聲由遠及近。
「看來我們的行蹤已經暴露。」
話音未落,殿外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呼嘯聲。黃蓉和完顏胤忠迅速起身,警惕地看向敞開的殿門。只見三道身影如鬼魅般掠過門檻,穩穩地落在了殿內。
月光從敞開的殿門傾瀉而入,與火堆的光芒交織,將三人的身影勾勒得愈發清晰。當先一人高鼻深目,滿頭金色卷髮,身上珠光寶氣,手中握著一條金光閃閃的長鞭;左側一人面容僵硬,宛如殭屍,手持一根烏黑的哭喪棒;右側則是一個來自天竺的異域高手,手中盤著一條蛇形鐵鞭,目光陰冷。
黃蓉瞬間認出了這三人——正是忽必烈的得力幹將:尹克西、瀟湘子和尼摩星。她心中一沉,知道一場惡戰在所難免。
尹克西那雙深陷的眼睛中閃爍著冷冽的光芒,最後定在了黃蓉身上。只見他嘴角微微上揚,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,「想不到你們竟能在這窮山惡水之中藏身,當真是令我等好生費心。黃幫主,你殺了大汗,罪無可赦,還是乖乖束手就擒的好。」
瀟湘子陰森森地接口道:「完顏胤忠背叛大汗,叛國投敵,罪該萬死。」
黃蓉嫣然一笑,眼波流轉,輕聲道:「我等做事向來光明磊落,只要問心無愧便是。至於你等要如何,且看本事便是。」
雖是這般說著,心中卻也一凜。這三人的武功她是再清楚不過,此時三人聯手而來,情勢當真不妙。她凝神戒備,一邊暗暗思忖如何脫身,一邊目光警惕地盯著三人。
「要殺要剮,沖我來!」完顏胤忠一聲斷喝,拔刀在手,擋在黃蓉身前,臉上儘是決然之色。
尹克西那滿是金髮的腦袋微微一晃,冷笑道:「就憑你這點微末功夫,也想護她周全?也罷,既然你執意找死,那就先送你上路!」
話音未落,三人已各展絕技,向殿內二人疾沖而來。
「且慢!」黃蓉從完顏胤忠身後踱出。
這一聲清脆悅耳,三人果然身形一頓。黃蓉趁勢又道:「三位遠道而來,想必也是奉命辦事。不知可有商量的餘地?」
黃蓉心知這三人武功高強,若是動手,自己雖有幾分本事,卻也難敵三人聯手。加之完顏胤忠武功平平,更不能與他們硬拼。
尹克西目光一凜:「大汗駕崩,豈是兒戲?今日便是天王老子來了,也休想討價還價!」
「那也未必。」黃蓉嫣然一笑,眼波流轉,不慌不忙地道,「三位何必這般急著動手?咱們不妨坐下來慢慢商議。」
她這一笑,明眸善睞,風姿絕世。三人本是來勢洶洶,此時見她這般風采,不由得都怔了一怔。尤其是瀟湘子,更是看得痴了,竟忘了還要動手。尼摩星更是下身有了反應。尹克西雖然心中也為之一盪,卻還保持著幾分清醒。
「少在這裡花言巧語!」尹克西的話雖然冷硬,語氣卻已不似方才那般咄咄逼人。
黃蓉聞言,身子輕輕一扭,露出一段纖細的腰肢。她鳳目含情,朱唇微啟,嘆道:「尹大俠何必說得這般生分?」聲音柔媚中帶著一絲嬌嗔,「我雖是女流,卻也知江湖上下,最重情義二字。三位既是奉命而來,想必也不願做這等不近人情之事吧?」
說話間,她若有若無地整理著衣襟,玉頸微仰,酥胸半露,一顰一笑都透著說不盡的風情。
說到這黃蓉的媚態,卻不是那等刻意為之的狐媚子性兒,實在是生來就帶著這股子魅力。她那雙秀目兒顧盼生輝,眉梢眼角都透著說不盡的風情,瑩潤的粉面上總是噙著淡淡的笑意。那一段楊柳細腰,不盈一握,行動時輕輕擺動,自有一番韻致。胸前一對玉兔兒顫巍巍地隨著身子輕顫,更顯得說不出的妙處。
這般天仙似的人兒,偏生又似那傳說中的三神器一般,與生俱來的媚態更是勝似天生尤物。她若是存心撩撥起來,管你是英雄豪傑還是禪門高僧,怕是都要神魂顛倒。便是那正直不過的郭大俠,不也曾被她迷得暈頭轉向?
此刻她不過略施小計,那瀟湘子早已魂不守舍,便是那素來清心寡欲的尼摩星也忍不住頻頻偷眼兒瞧她。連最是沉穩的尹克西,看她時也不覺帶了三分痴意。這哪裡是尋常的美人兒,分明是個不知不覺勾人魂魄的小妖精。
黃蓉見三人神色恍惚,知是時機已到,便暗運內力,以傳音入密之法,輕聲傳入完顏胤忠耳中:「我拖住他們,你趁機先走!」
卻不見完顏胤忠有何動靜。轉頭看去,卻見這蒙古將軍也是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,一副痴迷模樣。黃蓉見狀,不由得暗自惱怒。她素知這蒙古將軍對自己心懷愛慕,只是眼下性命攸關,哪裡是兒女情長的時候?當下秀眉一蹙,又暗運內力傳音道:「你看什麼?!」語氣中已帶了三分嗔怒。
完顏胤忠這才如夢初醒,一張臉漲得通紅,顯是方才失態,自覺羞愧。黃蓉見他這般模樣,只怕方才入迷之時根本沒聽清自己的話,連忙又運起內力傳音道:「我拖住他們,你趁機先走!」
不料完顏胤忠非但沒有退去,反而昂然向前一步,擋在黃蓉身前,對著三人朗聲道:「三個大男人欺負一位弱女子算什麼英雄,有本事沖我來!」
黃蓉見完顏胤忠這般不知死活,心中暗罵:「這個榆木疙瘩,真真是不識好歹!我好意讓他先走,他倒要在這裡逞英雄,這下該如何是好?」
三人恍如大夢初醒,各自臉上神情變幻不定。瀟湘子那殭屍般的面容上竟也顯出一絲驚惶,暗自思忖方才那般失態實在蹊蹺。尼摩星微微皺眉,這位來自天竺的瑜伽大師引以為傲的定力竟在頃刻間被破,心中不禁一陣後怕。
尹克西忽地一拍大腿,那滿頭金色卷髮隨之晃動,高聲道:「定是這黃蓉使了什麼妖法,否則我等怎會如此失魂落魄?」話音剛落,尹克古立刻沉聲道:「別再遲疑了,快動手!再讓她施展妖法,咱們就完了!」另外二人聞言,頓時醒悟,臉上都露出恍然之色。三人對視一眼,方才的迷醉瞬間化作凜冽殺意。
尹克西率先出手,手中金龍鞭突然暴起,鞭身在空中宛如一條金龍騰空,直取黃蓉左肩。這一鞭暗含陰狠勁道,若是被捲住,只怕頃刻便要皮開肉綻。
黃蓉見狀,隨手從地上拾起一根木棍,使出打狗棍法中的「撥草尋蛇」,輕巧地點向那金龍鞭的尖端。這一棍看似輕飄飄毫無力道,實則暗含玄機。棍尖方一觸及金龍鞭,便即變招,棍身斜挑,正是打狗棍法中的「棒打雙犬」。這一招一挑一打,雖然化解了尹克西的攻勢,但黃蓉卻感到一股大力透過金龍鞭傳來,震得她虎口發麻。
尹克西冷冷一笑:「黃幫主果然名不虛傳,那就讓我領教領教您的打狗棒法!」話音未落,手中金龍鞭已幻出數道金光,正是他成名絕技「黃沙萬里鞭法」。但見鞭影重重疊疊,宛如萬里黃沙席捲而來,將黃蓉周身要害盡數籠罩。
黃蓉暗叫一聲:「厲害!」知道對方功力深厚,不敢硬接,只得腳步輕移,一招「斜踏惡犬」,身形斜斜閃過。但尹克西的鞭法實在了得,黃蓉剛閃過這一路鞭影,那金龍鞭已如影隨形般跟了上來,逼得她不得不以棍招架。
「啪」的一聲巨響,黃蓉但覺虎口發麻,心知尹克西內力深厚,若是硬拼定然吃虧。當下變招如風,使出打狗棍法中的「惡犬繞門」,木棍揮舞如車輪般急轉,逼得尹克西那漫天鞭影也不得不暫緩攻勢。
尹克西見一時奈何不得黃蓉,當下更運內力,只見他手腕一抖,金龍鞭竟在空中劃出一個詭異的弧度,鞭梢上鑲嵌的寶石在陽光下閃爍生輝。這一招「金沙迴旋」,乃是他鞭法中最為精妙的變化,專破對手守勢。
黃蓉見那金龍鞭來勢詭異,急忙使出「狗急跳牆」,木棍帶著破空之聲由下而上斜撩。這一棍來得又快又狠,尹克西措手不及,金龍鞭竟被挑得偏離了方向。黃蓉得勢不饒人,手中木棍連環進擊,一套「五犬奪食」使將出來,招招不離尹克西要害。
尹克西連退數步,臉色微變。他雖然武功高強,但一時間竟被黃蓉這看似普通的木棍逼得手忙腳亂。正在此時,一道陰寒之氣從黃蓉左側襲來,卻是瀟湘子看出尹克西落入下風,手持哭喪棒無聲無息地欺近,這一棒直取黃蓉後心要穴。
猛覺背後生寒,黃蓉暗叫一聲:「不好!」急忙橫棍護住後心。「砰」的一聲悶響,那哭喪棒上陰寒之氣直透木棍,幾欲脫手。瀟湘子這一棒力道之重,內力之陰寒,較之尹克西竟還要更勝一籌。
黃蓉知道不妙,急忙縱身前躍。不料那股陰寒之氣竟如影隨形,始終緊隨其後。情急之下,黃蓉反手一招「惡犬噬人」,木棍攜著呼呼風聲橫掃而出。只聽「砰」的一聲巨響,瀟湘子的哭喪棒果然被帶得偏離了方向。
眼見黃蓉暫得先機,尹克西已捲起金龍鞭,幻出萬千鞭影,竟與瀟湘子一前一後夾擊而來。黃蓉一邊要提防背後瀟湘子陰毒的棒法,一邊還要應付尹克西詭譎多變的鞭法,已是險象環生。
此時,完顏胤忠再也按捺不住,大喝一聲,提刀便要上前相助。不料一道寒光疾閃,尼摩星的鐵鞭已如電光般刺向他的咽喉。完顏胤忠慌忙舉刀招架,「錚」的一聲巨響,虎口已是一陣發麻。
尼摩星冷笑一聲:「你個叛徒,還敢插手?」說罷,鐵鞭猛然揮出,速度快如閃電,直刺完顏胤忠的小腹。完顏胤忠見狀,慌忙舉刀擋住,誰知鐵鞭在半空中猛然一轉,角度突變,狠狠砸向他的肩膀。
「砰!」一聲悶響,完顏胤忠的右肩劇痛,整條手臂瞬間酸麻,刀勢也隨之滯緩。尼摩星眼中閃過一絲凶光,手中鐵鞭連環攻出,招招凌厲,逼得完顏胤忠步步後退,難以招架。每一次鞭影帶來的衝擊,都如同重錘擊打在他的身上,衣衫被撕裂,露出淤青的皮膚。
黃蓉餘光瞥見完顏胤忠連連中招,心中焦急,可尹克西和瀟湘子的攻勢一波緊似一波,她就是想要相救也是分身乏術。當下也不及多想,手中木棍忽地一轉,使出桃花島絕學落英神劍。這套劍法本是黃藥師所創,講究輕靈飄逸,劍招看似無章可循,實則暗含玄機。此時黃蓉以棍使劍,那木棍竟宛如三月桃花,時而如狂風中的落英四散,時而又似春雨後的花瓣紛飛。
尹克西和瀟湘子見黃蓉手中木棍使得仍是橫掃直擊,還道是打狗棍法的變化,當下依著先前的方式應對。哪知黃蓉這看似簡單的一招,實則已暗含桃花島劍法的精要,木棍在空中突然變了方向,宛如春風拂過,輕描淡寫間已點中了尹克西握鞭的手腕。
尹克西一聲悶哼,手腕一麻,金龍鞭登時慢了半拍。瀟湘子見狀,哭喪棒帶著陰寒之氣直取黃蓉後心。不料黃蓉這一記虛招,正是為了引他上當。但見木棍迴旋,竟似緩實疾虛,瀟湘子這一棒雖然力道十足,卻撲了個空。還未等他變招,黃蓉的木棍已如點花拂葉般輕輕掠過他的膝彎。
瀟湘子一個踉蹌,攻勢登時為之一滯。兩大高手都沒料到黃蓉這突如其來的變招,一時間竟都吃了暗虧。
趁著兩人後退一剎那,手中木棍一轉,劍意驟現,如流水般婉轉襲向尼摩星後心。
尼摩星正自得意,驀地感到背後生風,急忙轉身,鐵鞭橫掃。然而黃蓉早有準備,棍勢突然一變,如暴雨打落桃花般,紛亂多變,棍影重重,令人難辨虛實。尼摩星雖然武功高強,但對如此詭異的棍法措手不及,鞭勢不由得微亂,無法精準招架。
就在他招式露出破綻的一瞬,黃蓉眼神一凜,迅捷地出腳,猛踢在尼摩星胸口,力量之大,將他踢得倒飛出去,踉蹌不穩。
「你傷勢如何?」黃蓉回身,語氣中帶著幾分關切地問道。完顏胤忠衣衫染血,臉色蒼白,卻只是微微搖頭,示意自己無礙,勉強擠出一絲安慰的笑容。
就在此時,尹克西和瀟湘子已然逼近,一個揮動金龍鞭,另一個舞起哭喪棒,兩人一左一右地向黃蓉夾攻。
「你快走!」黃蓉一把將完顏胤忠推開,迅速轉身,迎向尹克西和瀟湘子的夾擊。
一招「春風拂柳」,輕巧地盪開尹克西的鞭影,緊接著以「柳暗花明」之勢橫掃,將瀟湘子的棒法逼退。
二人攻勢如狂風驟雨般接踵而至,黃蓉步步後退,卻不曾慌亂,每一次棍影劃出,都精妙地避開了致命的攻擊。
尹克西冷笑一聲,金龍鞭猛然一抖,鞭身如靈蛇般扭動,直向黃蓉腰間捲去。黃蓉腳踩蓮花,身形疾轉,險險避開鞭勢,但瀟湘子的哭喪棒卻在此刻已從另一側突襲而至。黃蓉側身閃避,棒風擦過她的肩頭,帶起一陣刺骨的寒意。
黃蓉秀眉輕蹙,知道再拖下去,體力不支終將難以抵擋。棍法驟然一變,內力灌注棍端,猛然一招「落花流水」,木棍劃出一道流光,直擊瀟湘子胸口。瀟湘子沒料到她會突然反攻,慌忙格擋,卻被震得連退數步。尹克西趁機出手,金龍鞭從空中直落,黃蓉迅速回棍格擋,鞭棍相交,發出一聲巨響,勁風四溢。
轉眼已過數十回合,戰況愈發激烈,黃蓉雖巧妙應對,但已漸顯力竭。
就在這時,一道寒光閃過,尼摩星手中的鐵鞭猶如毒蛇般突然襲出,直取黃蓉的後心,快如閃電,勁力兇猛無比。眼見這一鞭避無可避,黃蓉心中一緊。
突然,一聲大喝震盪四野:「住手!」聲音未絕,但見完顏胤忠一個餓虎撲食,身法雖然不甚精妙,卻把一個「快」字發揮到了極致,尼摩星竟是一時不備,被他撲得一個踉蹌,兩人雙雙跌倒在地。
趁著倒地之際,完顏胤忠順勢一滾,已將尼摩星壓在身下。這位沙場宿將深諳搏鬥之術,雙膝死死夾住對方腰身,一記沙包大的拳頭便朝著尼摩星面門砸去。尼摩星慌忙舉臂格擋,「砰」的一聲悶響,雖擋住這一拳,卻也震得手臂發麻。
完顏胤忠得勢不饒人,又是一拳轟出。這些年在戰場上的搏命經驗此刻盡數施展開來,拳拳到肉,雖然毫無章法可言,卻也令這位天竺高手一時無法施展絕技,只得連連招架。
正當完顏胤忠揮出又一記重拳時,忽然,腰間一陣劇痛,整個人如斷線的風箏般被踢飛出去。原來尹克西見尼摩星陷入不利,趁機飛起一腳,狠狠踢在完顏胤忠的肋下,將他踢飛出去。
完顏胤忠在地上一個翻滾,便欲借勢站起。不料剛一提氣,只覺腰間如同火燒般劇痛,眼前一陣發黑,雙腿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。「哇」的一聲,一口鮮血自口中噴出,將地上塵土都染得斑斑點點。
原來方才尹克西那一腳,暗含了七成功力。這一腳不但將完顏胤忠踢飛,更震傷了他的內腑。完顏雖是百戰沙場的悍將,但終究不通內功,這一下已是傷得不輕。
尼摩星狼狽爬起,臉色鐵青,一雙眼睛幾欲噴火。堂堂天竺高手,竟被一個不通武功的莽夫壓在地上,任他拳打腳踢,這等奇恥大辱,令他幾欲發狂。
「你這叛徒,今日便叫你身死當場!」尼摩星咬牙切齒,鐵鞭一抖,竟發出「嗤嗤」的破空之聲,顯是這一擊已含了十成功力,要將完顏胤忠斃於鞭下。完顏胤忠此時內傷沉重,眼見這奪命一擊已至,卻連抬手格擋的力氣都無。
黃蓉見完顏危急,情知不好,當下一招「暮春落英」,將瀟湘子的哭喪棒盪開,順勢將手中木棍擲出。那木棍在空中竟連轉幾轉,來勢之疾,勁力之猛,直如流星趕月。尼摩星不得不側身避讓,鐵鞭招數也被迫一收。
趁那空當,黃蓉已如燕子般掠至完顏胤忠身前。「完顏將軍?」她焦急問道。完顏胤忠想要說話,卻覺胸腹一陣翻騰,又是一口鮮血噴出。他強撐著朝黃蓉露出一絲微笑,眼前一黑,便什麼也不知道了……
「完顏將軍!完顏將軍!」黃蓉輕聲喚道,但見他緊閉雙目,面色慘白,已是昏迷不醒。黃蓉心中一陣歉疚。
「郭夫人,我等敬你是女子,方才已是放了三分力氣。你一人之力,如何是我們三人對手?更何況還要護著這個受傷的。不如就此隨我等去見王爺,倒也免得這位將軍白白送了性命。」尹克西嘴角含笑,語氣卻是冰冷。
黃蓉站起身來,月光映在她秀美的面龐上,雖是面帶倦色,卻更顯得清麗脫俗。但見她秋水般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寒意,神色中透出一股決然之意。
尹克西冷冷一笑,手中金龍鞭已然揚起。瀟湘子和尼摩星更是目露凶光,三人就要一擁而上。
便在此時,一聲清嘯如洪鐘大呂般從遠處傳來,竟震得三人氣血翻湧,不由自主地倒退數步……
第十七章 月下驚聞
月上中天,荊山深處,一座廢棄已久的破道觀隱於夜色之中。殿宇傾頹,瓦片零落,草木雜生,四周寂寥無聲,唯有寒風時而拂過,帶起幾許蕭索之意。殿角蛛網如銀絲,月光下若隱若現,隨風輕搖,似在訴說著歲月的無情流轉。頂梁殘破,月輝透隙而入,映照出一隻小蜘蛛緩緩遊走,悠悠織網,恍若不聞這世間的榮辱恩仇。荒廢道觀,歷盡滄桑,唯殘牆斷瓦訴盡昔日繁華。
殿角一隅,完顏胤忠緩緩轉醒。月光透過破損的殿頂灑落下來,勉強照亮了這間破舊道觀。
他想撐身坐起,肋下卻傳來一陣鑽心劇痛,那兩根斷裂的肋骨似是移動,痛得他額上沁出冷汗。待稍稍平復,才注意到周遭之事。
殿內火堆微弱,顯是重新生過火,此時已然將熄,想必自己昏睡已久。轉頭看時,見身下竟是用幾根粗木棍搭成的簡易木床,上面鋪著一張從馬背上取下的蒙古氈毯。身上的傷處也纏上了白布,隱約能聞到藥香,想是敷了上等的金瘡藥。
他閉目沉思,回想昏迷前的情形。依稀記得自己在斷了肋骨後便支撐不住,而黃蓉仍在獨自應對尹克西等三人。那三人武功精純,配合默契,黃蓉縱使武藝高強,以一敵三也是險象環生。他昏迷前最後一眼,還見黃蓉已顯疲態,只怕早已不敵。
想及此處,完顏胤忠不由心頭一緊,不知道黃蓉此刻可安好?正自擔憂,忽聽門外傳來腳步聲。
「你醒啦。」黃蓉聲音柔媚。但見她款款而來,玉靨生春,眸中雖帶著幾分睏倦,眼波流轉間卻又帶著一股醉人的嬌態。
黃蓉來到完顏胤忠跟前輕聲道:「怎樣了?還疼得厲害麼?」聲音輕柔婉轉。隨即,俯身查看他的傷處,縴手輕輕掀開他的衣襟,「適才已替你上過藥,過些時候應該會好些。」
她身子微俯,一股淡淡的幽香飄來,竟不似尋常女子身上的脂粉氣息。完顏胤忠心中一動,這清雅的香氣不像凡間所有。
強忍著肋下劇痛,完顏胤忠開口問道:「那三人……」話未說完,便覺肋骨一陣劇痛。那三人武功了得,配合默契,黃蓉獨自一人如何應付?此時想來,仍是心有餘悸。
「都打發走了。」黃蓉淡淡一笑,在火堆旁蹲下,輕輕添著柴火,語氣平靜,似是不願多談。
「可是……」完顏胤忠還想說什麼,肋下又是一陣劇痛,「他們既知此處……」
「這裡很安全。」黃蓉打斷了他的話,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,「你身上有傷,還是好生休養幾日要緊。」
添完柴火,黃蓉回身見完顏忍痛支起上身,不由輕聲道:「夜深了,你安心睡吧。」
「躺下。」她來到他身邊,小心托住他的後心,動作輕柔,生怕碰著傷處。待他躺定,又細心地替他掖了掖毯角,這般溫存體貼,竟似妻子照料丈夫一般。
完顏感受著她指尖的溫暖,聞著她身上若有似無的幽香,心中不禁一盪。
「郭夫人……」完顏胤忠聲音微顫,目光中帶著幾分熾熱。
黃蓉輕輕搖了搖頭:「你身上有傷,別胡思亂想。」話語雖是拒絕,語氣卻異常溫柔,「好生歇著吧。」
說完,她起身回到自己的氈毯上躺下,縴手輕拉毯子,掩住曼妙的身姿。回過頭來,朝完顏嫣然一笑,那雙秀美的眸子在火光下波光流轉,透著說不出的嫵媚。
荊山深處,一輪明月懸空如盤。山石嶙峋間,兩條人影蹣跚前行,背影蕭索。
走在前頭的是尹克西,面色蒼白。後面的尼魔星背著昏迷的瀟湘子,那向來威風凜凜的身形此刻佝僂著,腳步虛浮,衣衫上點點血跡在月光下格外醒目。
尼魔星氣喘吁吁地道:「就這樣……走了?」似是心有不甘。
「你還想怎的?」尹克西冷笑一聲,「難道回去送死不成?」
想起適才那一幕,他心中又是一寒。那等駭人的內力,自己縱橫江湖多年也不曾遇見,偏偏瀟湘子性子剛烈,竟是不信邪地沖了出去,這一去不要緊,轉眼就被打得飛了回來,直接昏死過去。
尼魔星一把將昏迷的瀟湘子放在一旁,自己也癱坐在地,氣喘吁吁地道:「我實在走不動了。」
尹克西環顧四野,但見山林茂密,想來已然走出甚遠,便道:「暫在此處歇息吧,待天亮再作打算。」
兩人都不再說話,各自靠著樹幹閉目調息。夜色漸深,遠處傳來幾聲野獸的嘯叫,更襯得這山谷寂靜。三個武功高強的蒙古好手,卻在一夜之間落得如此狼狽,當真是世事難料。
再說那破舊道觀之中,月色依舊清冷。
完顏胤忠輾轉難眠,適才種種在腦海中翻來覆去:黃蓉身上那股異香,蒙古三傑的離奇消失,還有她那說不出的篤定自若……這些疑團,卻是百思不得其解。殿中火堆已然將熄,映得人影晃動,更添幾分神秘。
遠處偶爾傳來幾聲夜鳥的啼鳴,襯得這山野愈發清幽。他轉頭望去,但見黃蓉在月光下安然入睡,不覺又是一陣恍惚。
接下來的兩日倒也平靜。黃蓉每日為完顏更藥,時不時還要替他擦拭身子,當真是體貼入微。她那般溫柔周到的舉止,哪似平日裡的黃幫主,倒像個賢惠的娘子一般。斷裂的肋骨雖說短時日難愈,但黃蓉所用的藥卻頗為神奇,才兩日功夫,完顏便覺疼痛已然減輕了許多。
完顏胤忠心中雖有疑問,但見黃蓉每每輕描淡寫,問多了還惹她生氣,便也不好再問。這破廟清靜,遠離塵囂,黃蓉又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。看著她為自己換藥時的專注神情,喂食時的溫柔體貼,完顏胤忠心中便覺一陣甜暖。他暗自想道:若能與她就這般過下去,便是在這破道觀中度過餘生,又有何憾?
這日夜深,完顏胤忠驀地從夢中驚醒。借著月光望向黃蓉的氈毯,卻見空空如也。心中一動,強撐著坐起身來。這兩日調養,傷勢已不似先前那般劇痛,倒也勉強可以行動。他一瘸一拐地向殿外走去,心中不知為何,竟隱隱有些不安。
走出院門,但見前方樹林籠罩在月色之中。略一沉吟,便向前走去。
林中寂靜,只聞樹葉在夜風中沙沙作響。走了片刻,忽聞遠處一陣窸窣聲響,隱約間似有人聲,卻又聽不真切。完顏胤忠循聲望去,見一株古樹巍然挺立,枝繁葉茂,在月色中投下大片陰影,那聲音正是從樹後傳來。
他緩步靠近,聲音漸漸清晰。時而婉轉低吟,時而輕聲呢喃,偶爾還夾著幾聲輕笑,在這寂靜的林中顯得格外撩人。一縷異香隨風飄來,縈繞鼻端,他心中一動,這不正是那晚黃蓉歸來時身上的氣息嗎?
正自思忖間,那令人心神搖曳的聲響戛然而止。這突如其來的寂靜,反倒比方才的聲音更令人心驚。他不及多想,忙閃身掠到一旁樹後。這一下動作太急,牽動了肋下傷處,痛得他幾欲昏去。他強自忍住,額頭冷汗涔涔而下,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,生怕驚動了樹後之人。
完顏胤忠屏息貼著樹幹,一動也不敢動。古樹後又傳來窸窣聲響,隱約有低聲細語傳來,聲音雖然模糊,卻像是有人在私語。
「我該回去了,若是他醒來不見我,怕會尋到這裡。」這輕柔的話語一字一句地敲在完顏胤忠心上。那綿軟婉轉的聲音,除了黃蓉還能是誰?
對面傳來一陣低語,聲音低沉,顯是個男子。不同於女子清亮的聲調能穿透夜色,男子的話語被風一攪,便聽不真切了。
完顏胤忠心中疑竇叢生,這深夜寂靜之中,黃蓉為何會在此處與人低聲交談?那低沉男聲……莫非竟是郭靖?若果真如此,蒙古三傑被擊退、黃蓉得以安然無恙,便也說得通了。只是,郭靖乃黃蓉夫君,若是他親至,黃蓉為何卻從未提及分毫?
一絲不安的預感在心頭縈繞。他緊貼樹幹,連呼吸都不敢過重,只覺得傷處隱隱作痛。樹影婆娑間,月光似乎也變得格外陰冷。
「你莫亂講,」黃蓉的聲音依然輕柔,卻帶著三分無奈,「完顏將軍為人正直,又救了我性命,我自是感激他。可我心裡,從來都只有靖哥哥一個人。」
對面傳來含糊不清的低語聲,完顏胤忠竭力想聽清,卻始終捕捉不到具體的內容。不過,那聲音低沉沙啞,帶著幾分蒼老的氣息,令他愈發篤定,那人不是郭靖。
「罷了罷了,」黃蓉語氣中添了幾分淡淡的愁緒,「他待我真誠,我自以誠相待。你莫要再說這些有的沒的了。」
這幾句話傳入完顏胤忠耳中,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。原來在她心中,自己只是一個值得敬重的朋友罷了,這些日子的痴心妄想,當真是可笑。轉念一想,她心裡只有郭靖一人,卻在這深夜時分,與他人私語?這般遮遮掩掩,卻是為何?肋下的傷處隱隱作痛,心卻比傷口更疼。
「你這話說得好生無理,」黃蓉嗔道,語氣里卻帶著一絲心虛,「你對我恩重如山,我待你好些,也是……」她頓了頓,聲音低了下去,「也是情理之中。」
片刻後,黃蓉嬌嗔道:「你再這樣,我可要回去了。」
樹後傳來一陣窸窣聲響,似是有人在推拒。「不要——唔……」黃蓉的聲音戛然而止,像是被人封住了檀口。隨即響起細密的水聲,如唇齒廝磨,時而輕柔吸吮,時而纏綿悱惻,在這夜色中格外撩人。完顏胤忠只覺胸口發悶,說不出是因為傷痛,還是心中鬱結。
那細密的水聲愈發纏綿,夾雜著黃蓉壓抑不住的輕吟,在夜色中愈顯曖昧。片刻之後,響起黃蓉含著幾分嗔怨的低語:「魏老……」聲音綿軟,帶著說不盡的嬌媚。
那一聲「魏老」傳來,完顏胤忠心頭一跳,隨即一陣苦笑。其實從那蒼老沙啞的聲音,他隱隱猜到是那人是誰,只是一直不願往那處想罷了。
思緒不由得回到與魏老相處的日子。起初,魏老只說是替人採買戰馬。但相處日久,完顏胤忠漸漸覺出端倪:魏老雖是一身驚人武功,言談舉止間,倒與江湖中人不差,談及交易細節,更是照本宣科,這不難讓人想到他背後另有高人指點。一次酒酣耳熱之際,完顏胤忠故意問起他背後之人時,魏老推脫不過,終於道出實情。
「老朽服侍的這位主人……」那夜魏老望著月色,眼中泛起一抹異樣的神采,「是位舉世無雙的奇女子。她秀外慧中,聰慧絕倫,天下間能與之相提並論者,怕是一個也無。」說到這裡,魏老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,「這些年來,夫人的身段愈發豐腴了,尤其是那裡……」魏老的聲音漸漸低不可聞,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痴迷,仿佛沉浸在某種美好的回憶之中。當時完顏胤忠雖覺蹊蹺,卻也未曾多想。如今想來,這話中的親密之意,卻教人心中一陣苦澀。
樹影深處傳來魏老刻意壓低的聲音,只聽見一陣若有似無的低語,像是在耳邊呢喃。
「不行……」黃蓉輕聲拒絕,「這裡太冷了。」雖是推拒的話語,語氣卻不似真心。
緊接著,衣衫摩挲的細碎聲響起,仿佛那雙手正不緊不慢地在豐盈處揉捏起伏,隨之而來的,是黃蓉微微急促的喘息,幾聲輕顫的「嗯~」在夜色中若隱若現,聲音雖低,卻帶著難掩的媚意與嬌怯,似是欲拒還迎,卻又帶了些許甘願的順從。
那隱隱的揉捏聲伴隨著她斷續的嬌吟,愈發纏綿,時而輕輕抽氣,時而壓抑不住地溢出一聲細碎的低吟。那隱約的嬌喘與窸窣聲在夜風中蕩漾開去,帶著難以掩飾的情動之意,教人聞之便心神搖曳,仿佛親眼見著一場繾綣的糾纏,旖旎不可言狀。
片刻後,又聽到魏老低語了幾句,聲音雖然含混,但「大」字卻格外清晰,似是看到了什麼而發出的讚嘆。
「你這個老壞蛋……」黃蓉聲音嬌滴滴地嗔道,話音未落已轉作一聲銷魂蝕骨的輕吟。但聞一陣衣衫揉搓之後,便響起咂咂吮吸之音,如久旱之人貪飲甘露,緊接著便是黃蓉按捺不住的嬌喘,似要人命般撩人心魄。
完顏胤忠只覺胸口發悶,心痛如絞。這般曖昧的聲響,讓他再不能自欺——原來黃蓉與這魏老竟有這等苟且之事!想她平日端莊賢淑,誰知暗地裡竟是這般放蕩。愈想愈覺心中難受,一時竟分不清是傷口作痛,還是這萬般失望刺痛了心。
那吮吸聲持續不斷,似饑渴的嬰兒貪食奶汁,卻又比嬰兒更熱切幾分,夾雜著黃蓉難以自抑的輕吟,在這幽靜的夜色中叫人心頭髮癢,骨頭髮酥。聲音忽然一頓,須臾又起,只聽黃蓉媚聲嬌喘道:「你這個貪心的老兒,可要了我的命了……」
話音未落,黃蓉突然一聲欲斷魂的媚叫:「哎呀……那兒可使不得……」聲音轉作一聲銷魂蝕骨的嬌吟。只聽得一陣細微的濡濕之聲,黃蓉聲音已是柔若無骨:「那兒……不要……啊……」呼吸聲如蘭似麝,一聲聲嬌喘撩人心魄。
那聲聲呻吟漸漸轉急,黃蓉聲音顫抖得厲害:「啊……慢些……妾身受不住……」話中帶著難以自持的媚意。只聽「咕嘰咕嘰」的水聲急促起來,隨即黃蓉一聲驚叫:「那處……太……」聲音陡然拔高,又倏地收住,化作一陣如泣如訴的輕吟,似要人的性命,好半晌方才平復。
靜靜聽著那邊的動靜漸歇,完顏胤忠一時竟有些恍惚。他第一次見到黃蓉時,是在那次秘密的購馬談判中。她明眸善睞,談吐不凡,舉手投足間盡顯大家閨秀的氣度,一番巧妙周旋,竟讓他這個久經沙場的將領也不覺折服。後來她為了說服他投效宋朝,竟不顧性命危險,隻身深入蒙軍大營來尋他。那時的她,既有過人的膽識,又不失女子的柔美。這段日子裡她為他療傷,無微不至地照料,舉止溫柔,讓他不知不覺間已淪陷其中。
他曾以為,這就是真實的黃蓉,一個完美無瑕的女子。為此,他日日思念,夜夜難眠,甚至不惜背叛蒙古,只為能追隨在她身邊。可如今,深夜月下的一切,卻讓他看到了另一個黃蓉。她也會嬌喘媚啼,也會沉淪情慾,也會做出這等苟且之事。
這般反差,卻讓完顏胤忠心中豁然開朗——人豈能只有一面?那個智慧果敢的黃蓉是真的,溫柔體貼的黃蓉是真的,眼前這個放浪形骸的黃蓉也是真的。她不是神,不是仙,不過是個有七情六慾的凡人罷了。自己一直執著的,不過是想像中那個完美無瑕的黃蓉。可世間,又哪有真正完美的人呢?
夜風拂過,涼意襲來,肋下的疼痛似乎也減輕了些。完顏胤忠輕輕一笑,在這一刻,他終於明白了。或許正是這份明白,讓他的心反而安寧下來。
正要撐著身子站起,準備悄然離去,就在這時,一股莫名的壓力襲來,仿佛有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身上,竟是連腳也抬不起來。
夜風驟停,萬籟俱寂。
周遭一片死寂,樹葉紋絲不動,月光亦黯淡了幾分,仿佛整片密林都被一隻無形巨掌扼住咽喉,連空氣都凝滯了。
蟲鳴鳥叫聲戛然而止,唯有令人窒息的寂靜籠罩著一切。這寂靜之中,卻潛藏著一股凜冽殺機,令人毛骨悚然,不寒而慄。
完顏胤忠只覺這股壓力愈來愈重,仿佛千鈞巨石壓頂,全身骨骼幾欲碎裂。他想出聲提醒樹後二人,卻發現連喉嚨都被這無形的壓力扼住,竟發不出半點聲響。
就在他幾乎窒息之際,忽聽一聲長嘯,這嘯聲裹挾著一股驚天動地的內力,瞬間震散了那可怕的壓迫感。完顏胤忠心頭一松,雙腿卻已經軟得幾乎站立不住,一個趔趄,差點跪倒在地。他扶著樹幹,只覺冷汗涔涔而下,方才那一瞬間的壓力,竟如萬丈深淵般可怕。
一聲輕呼,聲音婉轉,依舊帶著方才的柔媚,轉眼卻已夾雜幾分驚慌與羞怯。隨即,黃蓉從樹後踉蹌而出,月光灑在她高挑婀娜的身姿上,青絲散亂,面頰暈紅,胸前衣襟半敞,原本緊束的衣物已滑落,露出大半渾圓飽滿的乳房,皓白如玉,隨著她急促的呼吸微微顫動。黃蓉步伐凌亂,雙眸含羞帶怯,似有餘驚未消,氣息輕喘,眉宇間仍殘留著方才親昵時的旖旎餘韻,雖狼狽卻難掩幾分動人的風情。
黃蓉方才穩住身形,忽聽得林中傳來一陣怪笑之聲,那笑聲飄忽不定,忽遠忽近,似是從幽冥地府傳來,令人毛骨悚然。
初時,那笑聲低沉喑啞,猶如鬼魅低語,細若蚊蠅,幾不可聞。隨即,笑聲漸高,變得尖銳刺耳,如同厲鬼哀嚎,又似無數怨魂在林間遊蕩,令人不寒而慄。
「呵呵呵……」那笑聲斷斷續續,時而低沉如悶雷滾滾,時而尖銳如鋼針刺耳,仿佛有人影在四面八方包抄而來,步步緊逼,令人心驚膽戰。笑聲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,似嘲弄,似譏諷,又似充滿無盡惡意,陰森森的氣息如同冰刃一般,直刺黃蓉心扉。
便在這陰森可怖的笑聲中,只見魏老緩緩自地面升起。他腳下未動,整個人卻如一片枯葉般飄然而上,周身漸漸泛起一圈淡青色的光暈,宛若仙人御風,端的是玄妙無比!這正是內力臻至化境,返璞歸真的異象。
魏老邪本是面容枯槁,老態龍鍾,此時卻如返老還童一般,鶴髮童顏,身形挺拔,衣袂無風自動,鬚髮飄揚,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。
「你們快走!」魏老聲若洪鐘,語氣堅定,不容置疑。
正驚詫間,一陣香風掠過,衣衫尚未整理妥當的黃蓉已飛身而至。她玉手一挽完顏胤忠的手臂,輕聲道:「我們走!」
帶著完顏胤忠,黃蓉腳下如風,身姿如燕,縱橫於密林之間,月光時隱時現,樹影婆娑。耳畔那詭異的笑聲仍若有若無,時遠時近,仿佛在林中迴蕩。隨著她加速奔行,那笑聲終於漸漸被拋在身後,逐漸消失於夜色深處。
「蓉兒!」 郭靖猛地坐起,只覺背心一片冰涼。
晨光已從窗縫中透了進來,書房靜室中的銅燈早已燃盡。
沈紅玉柔聲道:「又夢見姐姐了麼?」她素手輕輕撫上郭靖的後背。這些日子來,郭靖總在夢中驚醒,口中喚著「蓉兒」二字。
郭靖默然不語,此刻內心翻湧的擔憂卻是怎麼都按捺不住。這些日子的夢境支離破碎,時而見蓉兒笑靨如花,時而又見她面帶憂色,欲言又止。他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,卻又說不上來。
望著窗外漸明的天色,心中沉甸甸的。蓉兒的事雖然令他牽掛,但此刻襄陽安危更是當務之急。漢水北岸的蒙古大軍按兵不動,不攻不退,實在令人生疑。襄陽雖是重鎮,但終日籠罩在鐵騎的陰影之下,難得一日安寧。
「我去城頭看看。」郭靖低聲道,語氣中已沒有方才的彷徨,轉而帶著一股凝重。
沈紅玉麻利地為郭靖除去寢衣,取來官服,替他穿戴整齊。又端過銅盆伺候郭靖洗漱,舉手投足間既幹練又體貼。
郭靖默默任她服侍。整理妥當後,從銅鏡前起身,大步出了靜室。晨光已漸漸透進廊檐,染白了書房中的一片天地。
才剛踏出府門,忽聽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,由遠而近,一騎飛也似的奔過街角,那人一邊策馬,一邊高聲大喊:「大喜!蒙古大軍撤了!」
空蕩蕩的街道上,這突如其來的喊聲顯得格外響亮,在街巷間久久迴蕩。
這一聲喊出,如同打破了晨曦的寧靜。各家窗戶紛紛亮起燈火,有人探頭張望,有人急急推門而出。街上漸漸熱鬧起來,叫喊聲、腳步聲、說話聲此起彼伏。遠處又傳來幾聲類似的呼喊,想是這個好消息已在城中傳開了。
一時之間,這清冷的襄陽城竟像是一下子活了過來。
郭靖不及多想,展開輕功,足尖在地上一點,身形已如飛燕般掠出數丈。他腳不停步,起落之間,已穿過幾條街巷,直奔城頭而去。這一路上,只覺風聲在耳畔呼嘯,身後熱鬧的街聲已被遠遠甩在後頭。
城頭之上,李文忠正背手立在女牆邊,見郭靖來到,急步迎上前來,一把拉住他的手臂:「賢弟快來看,蒙古大軍當真撤了!」聲音中難掩興奮,連日來繃緊的臉上終於露出笑意。
郭靖快步走到城牆邊,俯瞰漢水北岸。只見那裡帳篷依舊,旌旗未動,乍看之下與昨日無異。可仔細觀察,卻覺出幾分異樣來——營地里靜悄悄的,不見往日士兵來回走動的身影,也聽不到平素刀槍撞擊的錚錚之聲。
原來蒙古大汗已然駕崩,漢將劉整深恐宋軍得知消息後反撲,早在旬日之前便已暗中籌劃撤軍。先是護送大汗靈駕北返,又令大軍分批秘密撤離。剩下的數千人馬仍在營中操練,每日刀槍劍戟,金鼓齊鳴,做出兵強馬壯、即將攻城的架勢。待到主力盡數撤離,這最後的一支人馬也在昨夜悄然離去,只留下空營在此,給襄陽百姓做了一場晨間的驚喜。
這時,派出的探馬已奔到蒙營中,只見他們策馬來回穿梭,揮舞著手中令旗。城頭上頓時爆發出一陣震天的歡呼,將士們互相擊掌相慶,有的抱在一起又蹦又跳,有的淚流滿面,激動得說不出話來。「蒙軍撤啦!」「我們守住了!」「襄陽保住了!」喊聲此起彼伏,響徹雲霄。
聽著身後震天的歡呼,接連不斷的鞭炮聲已在城中此起彼伏,郭靖心頭卻是一片沉靜。這些時日來為著襄陽安危,日夜擔憂,連夢中也不得安寧。如今蒙軍撤退,城中眾將士足可支撐,他總算可以放下這片責任。只是一想到夢中蓉兒的身影,胸口又是一陣發緊。
他遙望著天際,神色堅毅。世間之大,他郭靖就是走遍天涯,也要尋得蓉兒下落。
【待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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