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鵰離影 (26-2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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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章:情裂雕盟
月色如水,靜靜地灑落在庭院之中。竹影搖曳,夜風輕拂,帶來陣陣涼意。郭靖盤膝而坐,周身隱隱籠罩著一層淡淡白霧,天地間的靈氣仿佛於此處凝聚,隨著他的呼吸緩緩流轉。
他體內那一絲初生的內力,經過方才的雙修,已漸漸穩固下來。原本若有若無、飄忽不定的真氣,在遙迦溫潤氣息的引導之下,竟凝練得如脂玉般圓潤,沉穩地在經脈間遊走。
「太玄清心訣」在他體內運行,每一次呼吸吐納之間,似有雜質被淬鍊而出,化作無形灰氣從毛孔中逸散開來。那一縷原本稀薄的內力,竟在這番修習之後,變得如美玉般精純,每一絲真氣中都蘊含著前所未有的沉穩之力。
郭靖緩緩睜開雙眼,目中閃過一抹驚異之色。他輕輕一推胸口,細細體會這股全新的內力,心中暗自讚嘆:「這便是『太玄清心訣』的奧妙所在麼?僅僅一絲內力,竟能精純至此,若長久修煉下去,這般精純的內力,定能事半功倍!」 就在此刻,他體內的內力忽地一顫,一股清涼之感自丹田升起,沿著經脈迅速擴散,仿佛洗滌過全身筋骨。那股內力猛然收聚,化作一團約雞子大小的光團,緩緩旋轉,宛若星辰自轉,散發出溫潤而強悍的氣息。
他抬手一握,指尖微微發力,空氣中竟傳來一陣細微的嗡鳴。這一絲內力,竟已臻至如此境界,若是用來對敵,怕是能發揮出匪夷所思的威力。
郭靖調息片刻,再次入定。他靜靜地感受這股新生的內力,宛如撫摸一塊溫潤的美玉,每一分變化皆令他心生歡喜。隨著「太玄清心訣」的運轉,那團內力愈發純凈,在他體內靜靜流轉。
一個時辰過去,又一個時辰。屋檐下的燈火漸漸昏暗,月光西斜,然而他仍沉浸於修煉之中。每運行一個周天,那股內力便愈發精純一分。他全神貫注於這奇妙的境界之中,竟似忘卻了時光的流逝。
不經意間,已是破曉時分。
山谷中晨曦微露。這是甄志丙醒來後的第五日,天色漸明,薄霧繚繞間,遠處溪流潺潺,水聲清冽動聽。
洞中火堆尚在,橙紅的火光與清晨的微光交織,在岩壁上投下斑駁光影。甄志丙倚著石壁,神色已較前幾日好轉,眸中有了幾分神采。這些時日,小龍女日夜看護,為其療傷換藥,雖不曾多言,卻也未曾離去。
晨露未晞,遠處傳來細碎腳步聲。小龍女捧著采來的新鮮山果歸來,玉足無聲,衣袂飄飄。這幾日奔波,她素白的衣裙已添了幾處污漬,裙角褶皺處還沾著露水,卻絲毫無損她清麗脫俗的氣質。
數日來,兩人雖在這方寸天地相依為命,卻始終話少。過往的恩怨如一層薄紗,籠罩在兩人心頭,既不願觸及,又難以釋懷。然而在這靜謐的清晨,或許正是打破這層隔閡的時機......
小龍女將采來的山果擺在青石之上,動作輕柔,不發一語。這些時日,她總是這般沉默,仿佛是這山谷中一道無聲的倩影,清冷絕艷,卻又似遠山之雪,教人難以親近。
甄志丙望著她纖細的背影,心中五味陳雜。那日捨命相救,原是一時衝動,卻不想竟讓他有了重生之感。這幾日她為自己換藥療傷,舉手投足間雖不帶半分溫度,卻也未曾表露厭惡之意。
「今日傷勢如何?」她忽開口問道,聲如清泉,打破了這片寂靜。
「好多了」,甄志丙輕聲答道,目光卻始終停留在她身上。那襲白裙雖是染塵土,卻依舊難掩其姿色。此刻晨光微露,更添了幾分朦朧美感。
小龍女似有所覺,玉手輕攏衣襟,轉身取出金針。「讓我看看。」她的聲音依舊平靜,卻較往日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柔和。
她施針的手法純熟,指尖掠過他胸前傷處,輕重拿捏恰到好處。甄志丙微闔雙眼,任由她施針,只覺周身暖意流轉,呼吸也漸趨平穩。
「傷口癒合得不錯。」她輕聲道,聲音依舊清冷,卻比往日多了一絲暖意。取下金針時,她的指尖不經意划過他的肌膚,兩人俱是一怔,空氣中似有什麼悄然改變。
甄志丙睜開雙眼,望著她清麗的側顏,忽覺心頭縈繞著一個揮之不去的疑問。那日懸崖之上的情形,每每想來,總覺其中另有隱情。
靜默良久,甄志丙終是輕喚道:「龍姑娘。」
「嗯?」小龍女抬眸,清眸如水,在晨光中泛著淡淡漣漪。
「那日...你可識得那異域人?」
小龍女手中動作微頓,輕輕搖頭:「不曾見過。」
「既不相識,為何要出手相救?」
小龍女聞言,玉手輕掠青絲,眸中閃過一絲迷惘。她望向洞外薄霧繚繞的山谷,仿佛要從那朦朧的霧氣中尋找答案。
那日荒院中的一幕,此刻回想起來,恍如一場迷夢。她還記得尼摩星倒在血泊中的模樣,那雙深邃的眼睛中閃著異樣的光彩。
「果哇」——這兩個字在他咽氣前輕輕吐出,帶著異域口音的生澀,卻如一道驚雷劈開她心底那道早已結痂的傷口。多年來的執念瞬間甦醒,讓她幾乎忘記了身在何處。
尼摩星已然氣絕,唯有他的同夥尹克西,或許能解開她心中困惑。往日的謹慎在這一刻盡數崩塌,她只想抓住這一線可能。然而世事難料,一場混戰之後,竟墜入這荊山斷魂崖。
思緒至此,小龍女抬眸望向山谷間氤氳的霧氣。那兩個字,究竟是她思念成疾的錯覺,還是天意弄人的巧合?這個答案,她無從得知。
甄志丙靜靜望著她,不忍打斷這一刻的沉默。晨光中,她絕美的側顏如雕琢般完美,微蹙的眉頭,纖長的睫毛,無一不透著超凡脫俗的氣質。他看得有些出神。
「我不知道。」她忽然輕聲開口,打斷了他的思緒。
甄志丙輕咳一聲,似要掩飾內心的一絲窘迫。晨光微涼,他抬眼望去,只見小龍女從懷中取出一卷羊皮。
「這是什麼?」甄志丙見她神色凝重,不由放低聲音問道。
小龍女輕聲回應:「這是那天竺人臨終前託付給我的。」她頓了頓,又道:「那些人一直在找這東西。我雖看不明白,但想來絕非尋常之物。」
她將羊皮地圖平鋪於膝上,赫然是一幅地圖。圖中山勢連綿,江水蜿蜒,中央有一座城池,周圍數處山巒被特意標註,旁附著些難以辨認的異域文字。 「你可認得這是哪裡?」她抬眸看向甄志丙,眼中透著詢問之意。
甄志丙凝神細看,目光沿著蜿蜒的水勢逐漸移動,神情漸顯幾分熟悉。他思忖片刻,眉頭忽然一動:「這條江水,應是漢水無疑。」
他手指順著地圖輪廓遊走,語氣愈發篤定:「這些山巒我都識得。這是峴山,那邊是萬山,再過去便是鹿門山。」說罷,他指向圖中那座城池,聲音微沉,「此處正是襄陽。」
「襄陽?」小龍女輕聲重複,目光再次落在地圖上。她仔細辨認,看著那江水環繞的城池位置,確與襄陽相符。
她玉指輕點那幾處被異域文字標註的山巒,眉頭微蹙:「那這些標記又是什麼意思?」
甄志丙皺眉細看那幾處標記,良久,緩緩搖頭:「這些字跡我雖不識,但這些位置...」他的手指輕輕描過那幾處山巒的標記,目光漸漸凝重。
「怎麼?」小龍女問道。
甄志丙眼中凝色愈深,指尖自襄陽城沿漢水一路移至圖上三處標記,緩緩道:「峴山在城南不遠,山勢雖不甚高,卻扼住通往襄陽的南面要道;萬山位於西側,地勢崇峻,若有人據守在此,便可俯瞰漢水航線;至於鹿門山……」他頓了頓,神色越發凝重,「它綿延東南,正好鎖住漢水出入口。若在這三處駐兵設防,襄陽城便被從南、西、東南三面圍住,想進想出都難。」
甄志丙收回手,目光沉沉:「縱使漢水水道猶在,也極易被人從萬山、鹿門山一帶截斷。襄陽生息於此,倘若補給被隔絕,後果當真不堪設想。」
沉思良久,甄志丙眉頭緊鎖,語氣低沉而堅定:「此圖來歷蹊蹺,卻事關襄陽安危。我們必須在它落入歹人手中之前,將它交予可信之人。否則襄陽危矣,大宋北疆門戶也將不保。」
話音剛落,小龍女從懷中取出另一張泛黃的紙卷,輕柔地展開,遞到甄志丙面前。
甄志丙接過,目光落在紙上,頓時神色微變。這哪是尋常文書,分明是一份精細的貨物清單,上面密密麻麻記載著各類物品的名目與數量:生鐵、兵刃、絲綢、藥材,甚至還有「勞工」。每項物品後都標註著精確的數字,清單下方則記錄著總價值與分配比例。
「此物與地圖一同所得?」甄志丙聲音微顫,
小龍女微微頷首,玉容不改。
甄志丙沉吟片刻,眉頭緊鎖。他將地圖與清單並排擺放,目光在兩者間來回遊移,思索著其中關聯。
「這兩樣東西非同小可。」甄志丙終於開口,聲音低沉,「地圖上標註的位置若是襄陽周邊戰略要地,再加上這份可疑的貨物清單...此事關係重大。」 小龍女靜立一旁,神色凝重卻不言語,只是專注地聽著。
「依我看,這兩樣東西必須儘快送到可靠之人手中。」甄志丙繼續道,「襄陽城中,郭大俠忠義雙全,若將此圖交到他手中,當是最為穩妥。」
小龍女聞言,眸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,輕聲道:「他不在襄陽。」語氣雖平淡,卻掩不住一絲微妙的情緒。
甄志丙見她提及郭靖,神色忽變,言談間似有心事。他微怔片刻,識趣地未再追問,只輕聲道:「既如此,先行將此圖妥善保管。待查明更多消息後,再做定奪。」
小龍女將地圖重新折好,收入懷中。不知為何,方才提到那個名字,思緒竟有些紊亂。她整理衣襟,起身道:「洞中藥草將盡,我去附近尋些野果和草藥。」 甄志丙欲言又止,終只點頭:「龍姑娘小心。」
冬日的山谷靜謐安寧,偶有飛鳥掠過,鳴聲清脆。小龍女步履輕盈,卻心事重重,穿過細流,跨過石塊,未覺已走遠。此處山勢陌生,林木參差,顯然已非平日熟悉的採藥路徑,她卻渾然不覺,只順著野獸踩出的蹊徑前行。
不知何時,一層若有若無的薄霧悄然浮現,如輕紗般繚繞在山石間。霧中隱約可見細微的光點飄散,宛如陽光穿透樹葉的碎影。
微涼的水汽驚醒沉思,她抬眼望向前方漸漸顯現的一泓清澈水潭。水面如鏡,倒映雲天,四周石壁陡峭,景致竟似絕情谷的寒潭。她環顧四周,驚覺自己竟走入了一處從未涉足之地。
「竟有一處水潭。」她輕聲自語,目光掠過潭水,神色微訝。
步至潭畔,目光忽被一抹嫣紅吸引,一株纖瘦的灌木倚著石縫而生,枝頭孤零零地掛著一顆飽滿的紅果,在斜陽下閃著溫潤的光澤,宛如舊日寒潭畔的故物重現眼前。
小龍女腳步微頓,心頭一顫,凝視那顆紅果良久,思緒如潮水般湧來。她緩緩伸出縴手,指尖輕觸果皮,觸感微涼而真實。果面在斜陽光暈下泛著溫潤的光澤,映襯著她素手如玉,宛如時光凝固的一瞬。她的指尖輕輕描摹著果實的輪廓,沉浸在這觸感帶來的熟悉感中。那淡淡的芳香縈繞鼻間,不知不覺中,她的眼神漸漸失去焦點。
「既然如此喜歡,便喚他果娃罷。」一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。
她抬起眼眸,凝望著他深邃如潭的雙目,兩人的目光交匯,勝卻千言萬語。他緩緩俯首,唇瓣輕觸她的櫻唇,初時輕若微風,漸漸纏綿深邃。她心弦微顫,回應著這份溫存,纖臂緩緩環上他的脖頸,任由自己沉溺其中...... 一聲鳥鳴劃破寂靜山谷,小龍女猛然驚醒,方才的一切不過是錯覺。她輕揉雙眼,只見自己仍倚靠在潭邊岩石上,前方哪有什麼紅果,只有幾棵枯草在微風中輕輕擺動。
「這是怎麼了?」她輕聲自語,眉頭微蹙,「何以突然心神恍惚,竟生出如此離奇的幻象?」
心跳猶自未定,玉頰微微泛紅,方才幻象猶在眼前,令她心神難寧。低首自視,但見身上衣衫蒙塵,連日奔波,風塵滿面,袖口猶染著採藥之跡。更令她羞赧難當的是,那夢中旖旎春情,竟引得體內一陣異樣,私處花徑微潤,褻褲緊貼肌膚,舉步之間,便有一絲難言的摩擦,教她極度不適。
環視四周,但見潭水清澈,平如明鏡,倒映著浮雲遊影,四周煙霧繚繞,恍若仙境。自與甄志丙跌落懸崖以來,東奔西走,尋藥療傷,覓食避寒,竟無片刻安寧。此刻見四下無人,難得清凈,心下思忖:
「不如藉此良機洗去一身塵埃。」
念及此處,小龍女玉指輕動,解開雲羅軟帶,素衣隨風滑落,仿佛一片白雲飄然落地。月光如水銀般傾瀉在她無瑕的胴體上,勾勒出驚心動魄的曲線。 立於潭邊,她微微側身,更顯得身段婀娜。胸前雙峰傲然挺立,如同兩隻玉兔,嬌嫩的紅暈點綴其上,宛若初綻的雪中寒梅,清冷中透著一絲誘惑。纖腰不盈一握,向下延伸出驚人的弧度,連接著飽滿挺翹的蜜桃臀,圓潤的曲線在月光下更顯誘人。
修長的大腿併攏,從渾圓的臀部延伸而下,宛如兩根精心雕琢的羊脂玉柱,線條流暢而優美。大腿根部,那神秘的幽谷若隱若現,被一片濃密的烏雲所遮蔽,仿佛一方未曾被人踏足的聖地,幽深而神秘。那烏雲之下,隱約可見花瓣般的柔嫩,微微開合,吐露著淡淡的芬芳,如同月下幽蘭,清雅而誘人。
小龍女蓮步輕移,赤足試探潭水,一股刺骨寒意突然襲來,直透心扉,令她不由得螓首微顫,雙眉輕蹙。清澈水波映照著她那豐盈的胴體,恰似古月清風,孤高脫俗。
玉腕扶著岩石,她緩緩步入潭中,冰涼的水流順著玉腿向上漫延,貼合著柔軟的肌膚,漸漸拂過那處幽谷秘境,引得她輕輕顫抖,香魂微盪,再一寸寸包裹住那渾圓挺翹的豐臀,繼而緩緩上升,拂過那對「如瓠犀圓,似林檎瑞,如膽瓶樣,似木瓜形」的酥胸。
水波輕輕拍打,微微晃動之間,那雪白酥胸上泛起一層水光,猶如新摘的蜜桃,飽滿誘人。她不禁輕吸一口氣,胸口隨之起伏,一抹嫣紅悄然在白皙肌膚上暈染開來,宛若初春桃花,在寒潭的冷意與身軀的微熱交融間,越發嬌艷欲滴。 玉體沉入,青絲散開如墨雲浮動,她微閉鳳眸,任水波輕輕拍打,滌去一路風塵。凝脂般的肌膚在水光映照下若隱若現,仿佛明月穿梭於雲層之間,時明時暗,更添幾分仙氣飄渺。
忽有一陣幽風掠過水麵,掀起層層細浪,她不禁輕吟一聲,聲如天籟,在這山水之間蕩漾開來。恍惚間,連這一池碧水也染上了幾分春意,山間幽谷仿佛也因這位謫仙的沐浴而增添了一分靈氣。
此情此景,若是太虛幻境中人得見,定會嘆道:洛水仙子今猶在,只是鏡中看不真。
霧氣悄然升騰,輕輕瀰漫於水面之上。她靜靜沉浸在這難得的寧靜之中,全然未覺周遭的微妙變化。身心舒展,一絲倦意不知何時悄然襲來,眼皮漸漸沉重。意識開始朦朧,思緒仿佛被氤氳的霧氣輕柔裹挾,緩緩飄向遠方。
「你要走?」小龍女早已覺察他的心意,卻依舊不忍面對,聲音中透著難以掩飾的不舍。
他立於門前,懷中的嬰兒安靜熟睡,小臉紅潤,眉目間隱約浮現出父母的神韻,是他們愛情的結晶。晨光微露,為他的側影鍍上一層金邊。
小龍女輕步上前,雙手輕輕撫摸著嬰兒的臉頰,觸感溫暖而真實。她柔聲道:「可否將果娃留下?」言語中既是請求,也是祈盼。
「果娃不能留在這裡。」他聲音低沉而堅決,字字如刀,直刺她心。那語氣中蘊含的決絕,仿佛背後有著不得不為之的苦衷。
他未曾回首,似是怕一旦轉身,便會動搖心中決斷。背影在晨光初綻中漸行漸遠,緩緩沒入絕情谷的薄霧,終化作一縷輕煙,消散無蹤。只余小龍女立於石屋門前,目送著那再難追回的身影,眼中淚光閃爍。
緩緩睜開雙眼,纖長的睫毛上沾滿淚珠,晶瑩剔透。適才夢境如此真實,令她心弦震顫,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無法忘懷的過往。她微微搖頭,想要驅散腦中迷思,驀然發覺四周情況已然大變。
不知何時,濃霧竟從四面八方湧來,將整個水潭籠罩,岸邊輪廓皆隱於白茫茫一片之中,再難分辨。
此時山谷中寂靜異常,連平日裡不絕於耳的風聲鳥鳴亦消失無蹤,唯有水珠偶爾滴落,發出細微聲響。一絲不安從心底升起,她正欲上岸,忽見濃霧深處隱約有一個人影,靜靜佇立,如鬼魅般令人心悸。
「是誰?」她沉聲問道,水中玉體不由自主微微緊繃。
四下靜悄悄的,無人應答。
她輕咬朱唇,再次出聲:「甄志丙,是你嗎?」
依舊寂然無聲。濃霧瀰漫,她凝神細看,試圖看清那濃霧中的人影,卻只見白茫茫一片,如隔輕紗,若即若離。一股警覺之意油然而生,她不再猶豫,迅速向岸邊游去。
她輕盈地自水中起身,素手抓起疊放在青石上的衣裙,一氣呵成,毫不遲疑。 穿戴完畢,她警惕地環視四周,濃霧如帷,視線所及不過三四尺,那隱約的人影已然不見,不知是隱去了蹤跡,還是本就是水氣凝聚所致。
此刻,她心中已有了主意,辨明方向後,躡手躡腳地沿原路而返。
濃霧中行路並非易事,她緊了緊衣襟,每一步都小心翼翼,時不時停下傾聽,生怕有埋伏在側。
漸行漸遠,濃霧依舊籠罩四周,能見度極低,但小龍女憑著敏銳的方向感,已能感知自己離山洞不遠。她心下稍安,腳步也快了幾分。
就在這時,前方忽傳來低沉的說話聲,令她猛然止步。
「山洞裡的火堆還溫著,人肯定沒走遠。」 一個粗獷的聲音沉聲道。 「那女子身上藏著密函,曹公公交代,無論如何都要拿到。」 另一人壓低嗓音,語氣陰冷。
「這鬼霧太大,什麼都看不清。」 第三個聲音帶著幾分不耐。
「少廢話,分頭搜!那女子武功高,別大意。」 先前那人冷冷打斷,語氣不容置疑。
小龍女心頭一緊,正欲縱身逃離,驀地一隻溫熱大手閃電般捂住她的嘴,猛地將她拽入山壁縫隙。
她尚未作出反應,耳邊已傳來一聲急促的:「噓!」
借著微弱的光線,她看清了近在咫尺的臉龐,正是甄志丙。兩人面對面緊貼在狹窄的山縫中,呼吸相聞,幾乎毫無間隙。
「這鬼霧越來越濃了!」 說話聲伴著沉穩的腳步聲,從他們頭頂緩緩掠過。 「四周全是白茫茫一片,小心腳下。」 另一人低聲提醒,語氣中透著謹慎與戒備。
腳步聲漸行漸遠,甄志丙緩緩鬆開捂著小龍女嘴的手,雙臂卻仍環抱著她,似是擔心那些人突然折返。
「你沒事吧?」他輕聲問道,聲音中帶著關切。
小龍女抬眸與他四目相對,意識到兩人近在咫尺,彼此皆無退路。她心頭微緊,但很快恢復鎮定。
甄志丙會意,恭敬地點頭。小龍女心下稍安,藉機打量四周。
二人藏身於山壁間一處隱秘洞穴,外表僅是尋常岩縫,內里卻漸漸開闊,青苔斑駁,藤蔓遮掩,天然屏障般隱蔽。狹窄的空間迫使兩人緊貼,甄志丙背靠石壁,而小龍女幾乎落入他懷中。
意識到自己的處境,她眉頭微蹙,心中隱隱不適,想要稍作調整,卻發現無處可避,只得強忍尷尬,身體微微繃緊,不讓自己貼得更近。她側過臉,避開甄志丙的目光,盡力忽略近在咫尺的溫度和氣息。
忽然,遠處傳來斷續的聲響,飄忽不定,似被濃霧吞沒,卻依稀夾雜著幾句熟悉的字句。
小龍女猛然抬頭,黛眉微蹙,眸光微微一顫,仿佛心弦驟然被撥動。她屏住呼吸,凝神細聽,唯恐錯漏半個字。
甄志丙察覺她神色異樣,低聲道:「他們是秘靖司的人。」
秘靖司,乃南宋暗設密探機構,直屬天子,不歸刑部,不受御史台節制,專司緝奸察逆、肅清異己。其探子無孔不入,或隱於廟堂,或潛伏江湖,耳目遍布,風吹草動,皆難逃密報。此司總管曹正淳,宮中權宦,陰鷙狠辣,素有「笑裡藏刀」之稱,凡落入秘靖司手中的,無論官宦士庶,抑或武林豪傑,鮮有生還。 小龍女神色微凝,縴手輕撫衣袖,似乎連指尖都透出幾分涼意。濃霧瀰漫,天地間朦朧一片,她靜立不動,唯有目光越發深邃,仿佛要穿透迷霧,捕捉那未盡的言語。
甄志丙屏息不語,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肩頭頸側,晨霧浮動,肌膚若雪,幽香悄然縈繞。他本能地微微一縮,卻覺身處逼仄之地,稍一挪動便會觸及她的衣角。小龍女卻全然未覺,仍全神貫注,宛若雕塑,唯有衣袖微微揚起,顯露一絲緊張。
遠處的說話聲由遠及近,隨風而至,愈發清晰……
「已在鄂州定罪。」 一個聲音低沉道。
「什麼罪名?」 另一人問。
「通敵外夷,勾結蒙古。」
「可有判決?」
「聽說要押解進京,聽候聖裁。」
小龍女心頭猛然一震,險些失聲出口。她腦中一片混亂,心跳頓時加快,呼吸微微紊亂。那人……竟已定罪?她霎時覺得四肢發冷,胸口一窒,幾乎忘了自己正處險境。
她死死盯著頭頂的岩壁,指尖微微發緊,心亂如麻,幾乎不敢再聽下去,唯恐再聽到更令人驚駭的消息。然而就在此時,頭頂的聲音戛然而止,腳步聲也隨之停下。
「你磨蹭什麼?」 一人忽然問道,語氣透著不耐。
「放水。」 另一人答得簡單直接。
「快點,這霧透著邪性。」 先前那人低聲催促,話音裡帶著幾分不安。 「知道了。」
洞外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,灑落在石上,迴音清晰可聞。小龍女心神未定,方才聽到的言語猶如驚雷般在腦海中迴蕩,讓她一時難以平靜。
就在這時,那放水的人提起褲子,低聲道:
「那邊可有動靜?」
遠處傳來冷硬的回應:「沒有,這霧邪門,站在跟前都瞧不清人影。」 「往東搜,別耽擱。」
另一個聲音沉沉道:「這霧有古怪,頭昏目眩的。」
「蠢貨!」先前那人冷冷斥道,「誰讓你扯下蒙巾?快系好,莫要大意!」 腳步聲漸漸遠去,洞穴內死寂無聲,唯有小龍女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。她心神不寧,體內燥意翻騰,仿佛有股無形的熱流在血脈間遊走,讓她難以平靜。 她閉上眼,試圖調整呼吸,可思緒愈發混亂,連甄志丙的目光都讓她莫名煩躁,仿佛那視線透著灼熱,讓人避無可避。
「這霧氣……有古怪……」她低聲道,語調微微顫抖,目光不自覺地閃避。 甄志丙眉頭微蹙,喉結微微起伏,呼吸沉重。他察覺自己的異樣,胸口燥熱翻騰,似有什麼在心頭涌動,難以壓抑。他伸出手,輕輕搭上小龍女的肩,指尖方一觸及,她的身子便猛然一顫,微微僵住。
「龍姑娘……」他的聲音低沉沙啞,帶著一絲難以遏制的熾熱。
小龍女怔然抬眸,四目相對,她的心跳莫名加快,意識恍惚間,甄志丙忽然欺身向前,一片溫熱覆上她的唇瓣。
「啪!」
清脆的耳光聲在谷間迴蕩,宛如驚雷乍響。
「什麼聲音?」
「這邊,快!」
甄志丙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掌打得偏過頭去,臉頰上頓時浮現出五道鮮紅指痕。他微怔片刻,觸碰灼熱的臉頰,抬頭對上小龍女冰冷的目光,眼中閃過震驚,繼而轉為深深的愧疚。
「得罪了。」 他低聲道,簡短而誠懇。
外面的腳步聲漸近,甄志丙整理衣襟,對小龍女微微一揖,不等她回應,已迅速縱身躍出山石裂縫。
「什麼人?」 秘靖司的探子厲聲喝問。
「站住!」
「追!」
絕情谷底,風聲寂寂,唯有狂濤拍石,似在低訴著一段無人能解的哀傷。 楊過神情冷峻,雙眸如陷入萬丈冰潭,曾經熠熠生輝的眼神已被無盡的憂鬱所取代。他的容顏如同經過歲月的反覆雕琢,將每一絲痛苦都刻在了眉宇之間,使人望之心驚。短短數日,他鬢邊竟添了幾絲霜白,整個人似老了十載。 自從發現那雙小鞋,已過去多日。他原本懷揣期盼而來,只想在這久別之地等候心上人,再敘舊情,誰料迎接他的,卻是最殘酷的真相。
就在此刻,他雙目猛然睜開,眼底閃過一道冷電般的銳芒。他霍然起身,面向寒潭,雙臂垂於身側,似松似緊,隱隱透出一股蓄勢欲發的氣勢。
黯然銷魂掌——
一聲暴喝,他雙掌齊出,轟向寒潭,掌風所及,水面驟然炸開,激起丈余高的水柱,潭邊的青石受力不住,竟崩裂數道細縫,碎屑四濺,聲震山谷。 掌法使罷,草木為之低伏,飛鳥驚散,寒潭水面久久不平,似連這山谷也承受不住這掌中蘊藏的威勢。他深深吸氣,收掌而立,周身氣息雖歸於平靜,然掌法中那股悲愴絕望之意卻似化作無形巨浪,直撼人心。
「姑姑……」他凝望潭水,低聲呢喃,語氣中儘是無盡痛楚,「你我之間,難道真的有緣無分?」
回應他的,唯有谷底的寂靜與無邊的孤獨。
他佇立良久,終於緩緩抬起右手,五指成爪,向斜後方虛空一抓。一聲清脆的金鐵之音驟然響起,那把玄鐵重劍破空而來,穩穩落入他的掌中。劍身漆黑如墨,在寒光映照下泛著冷冽的幽光,仿佛承載著萬千哀思。
「天涯何處不相逢,若有緣,終會再見。」
他轉身向谷口行去。每一步都走得極為堅定,步履雖沉,卻不蹣跚。他的背影在絕情谷的晨霧中漸行漸遠,最終沒入山間雲霧,不見蹤影。
鄂州城 臘月
寒冬肅殺,天地間儘是凜冽的北風,掠過荒野,捲起塵沙。官道結霜透凍,遠方天色陰沉,似有風雪將至。
城東門外,三三兩兩的百姓圍在告示牌前,一老者正讀著新貼出的官府告示: 「江陵府推勘官文曦,身居朝廷命職,本應忠心報國,恪守法紀,然其狼心狗肺,勾結蒙古,泄露軍機,賣國求榮,意圖引賊入境,罪無可恕!
……
此賊罪大惡極,理當梟首示眾,然事關軍國,不宜擅斷,特押解京師,聽候聖裁!」
告示牌前,行人駐足凝視,低聲議論,不遠處的官道上,二十餘名官兵護送囚車緩緩前行,鐵鏈碰撞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。囚車內,一道佝僂的身影隨顛簸微微晃動,不知是疲憊,還是絕望。
隊伍行至一處偏僻山道,忽聞兩側林木沙沙作響,數十名黑衣人自密林中閃出,前後夾擊,攔住去路。為首者身披織金錦袍,面覆黑巾,摺扇輕搖,神色風雅中透著凌厲。他身側藏僧身高近丈,同樣蒙面,手持降魔杵,虎目圓睜。 錦袍人冷笑,扇柄輕點囚車,「人,交出來吧,省得自討苦吃。」
押運校尉臉色一沉,按刀怒喝:「大膽賊人,朝廷重犯豈容爾等劫奪!」 話音未落,蒙面藏僧已大步踏前,雙臂一震,降魔杵高舉過頂,隨即轟然砸地!
「轟——」
碎石四濺,地面劇烈震顫,塵浪翻卷而起,擴散開來,仿佛雷霆驟降。官兵們猝不及防,腳下不穩,紛紛踉蹌後退,整齊的陣型頓時混亂。
「擋住他們!」
校尉咬牙怒吼,竭力穩住陣腳,舉刀大喝,試圖重整隊伍。然而藏僧已掄杵橫掃,勁風呼嘯,力道沉猛無匹!數名官兵躲閃不及,竟被生生震飛,手中兵刃脫手而出,鏗然墜地。
黑衣人趁勢殺入,刀光寒芒閃爍,劍影交錯,官兵節節敗退,陣型徹底崩潰。校尉眼見大勢已去,滿臉冷汗,狠狠咬牙,怒喝道:「撤!」
話音剛落,眾兵已無心戀戰,如蒙大赦,丟下兵器四散奔逃,轉瞬間,山道上只余滿地狼藉。
囚車前,藏僧收杵而立,黑衣人迅速上前,將囚車木柵拉開。
錦袍人上前,扯下面巾,露出一張俊逸而倨傲的面容,
「文大人,在下蒙古王子霍都,特來相迎。」
文曦撐著直起身,掃視四周,冷笑道:「戲演得不錯,只是何必如此大費周章?」
霍都摺扇輕搖,眉頭微皺,「文大人何出此言?小王冒險救你,你卻如此冷言?」
文曦嘆息,目光灼灼,語氣憤然,「我本清白,卻遭人誣陷。如今你等設下劫囚之局,無非是要將罪名坐實,逼我走投無路罷了。」
霍都斂去笑意,語氣微沉,「果然聰明。實不相瞞,有人想借我之手除掉你。但小王我素來欣賞英雄人物,不忍見你含冤而死。」
他目光深邃,緩緩道:「如今大蒙古如日中天,大宋風雨飄搖。文大人何不棄暗投明?歸順我蒙古,富貴榮華盡在掌中,何必枉送性命?」
文曦神色平靜,緩緩道:「青山遮不住,畢竟東流去。王子不必相勸,文某生是大宋之人,死亦大宋之魂,無愧於心。要殺便殺。」
「哈哈哈哈——!」霍都放聲大笑,笑聲在山谷間迴蕩。
「好一句『青山遮不住』!」他收起摺扇,眼神漸冷,」小王最欣賞文大人這等氣節,寧死不屈,錚錚鐵骨。」
他微微一頓,嘴角笑意更深,緩緩道:「可惜啊,天地之大,哪裡是你的歸處?忠義二字,說到底,不過是送命的捷徑。」
話音未落,他猛地一揮摺扇,語氣冷然:「帶走!」
黑衣人上前,架起文曦。霍都策馬當先,一行人疾馳而去,揚起滾滾塵土。 山崖巨石後,隱著兩道倩影。薄暮中,一聲清脆響起:「表姐,咱們怎麼辦?」
說話的是陸無雙,鵝黃衣衫隨風輕舞,雖微跛卻靈動敏捷。她身旁的程英青衫素雅,白玉簫懸腰,眉目沉靜。
程英望向霍都押解文曦遠去的方向,輕聲道:「跟著,看看他們去哪裡。」 二人對視,身形一晃,飄然掠入山林,轉瞬無蹤。
夜寒如刀,鄂州城東二十里,江畔峭壁下,一座高牆深院隱於黑暗。城頭燈火搖曳,映得巡邏甲士寒光閃爍。門匾之上,四字大書——「漢黃榷場」。 東側一道小門前,霍都一行人踏夜而來。守衛見之,推門放行。眾人魚貫而入,門扉復閉。
踏入院中,四周卻與外面的死寂大不相同。內部竟有幾處燈火隱現。霍都帶著文曦沿著一條青石鋪就的小路前行,路兩旁的低矮建築大多緊閉門窗,唯有幾間還透出微弱的燈光。
身著皮甲的士兵沿途巡視,見到霍都一行,皆恭敬垂首,不發一言。文曦雖身陷囚徒之境,目光卻不斷掃視四周,將一切細節盡收眼底。
穿過幾道迴廊,眾人來到榷場北區一座氣勢不凡的建筑前。此處原是榷場交易重地,如今門庭冷落,卻不知為何仍有燈火通明。兩名身著鎧甲的親兵立刻打開大門。
霍都在門前止步,轉身對文曦道:「文大人,請。」
文曦微微挑眉,心中雖有疑惑,面上卻不動聲色,獨自入內。
進得廳來,但覺一股凜然之氣迎面襲來,令人不自覺精神一振。廳內燈火通明,燭影搖曳,映照出主座上那人的威嚴身影。
只見廳上首位端坐著一名中年蒙古男子,華服玉帶,氣度雍容。此人相貌堂堂,顴骨略高,眼眸不大卻炯炯有神,正全神貫注地研讀一本古舊書冊,雙眉微蹙,時而頷首,時而輕嘆,對文曦的到來似渾然不覺。
「妙哉!」中年人忽然輕拍書頁,自語道,「若以此法布陣,確能以少勝多。難怪宋軍水師能屢挫我軍。若早得此書,何至於洞庭折兵?」
說話間,他這才抬頭注意到門口佇立的文曦,目光微動,隨手將書冊合攏,置於案側的典籍堆中。那動作看似隨意,卻極為謹慎。
中年人端坐堂上,目光如電,上下打量著文曦。文曦雖處危境,卻神色淡然,不卑不亢地迎上那審視的目光。二人一坐一立,一言不發,廳內氣氛頓時凝重起來。
中年人嘴角微揚,露出一絲讚許的笑意:「文大人,久聞大名,今日得見,果然名不虛傳。」
他的聲音低沉渾厚,如遠方滾過的悶雷,不疾不徐,字字清晰。
文曦略一拱手,神色如常:「在下不過一個罪官,何談『大名』之說?閣下是?」
中年人未曾直接回答,而是抬手示意落座。待文曦坐下,侍從呈上一杯清茶。 「聽聞文大人在江陵查案,不畏權貴,端的是一身正氣。」
文曦不動聲色,端起茶盞,輕輕拂去浮沫,道:「為大宋盡職,秉公執法,乃分內之事,不值一提。」
中年人若有所思地盯著他,語氣似笑非笑:「文推官被冠以『通敵『之罪,可知是何人所為?」
文曦抬眸,淡然道:「不過是擋了某些人的去路。」
中年人輕輕嗤笑了一聲,目光微微一凝,隨即緩緩道:「去路?」
他手指輕叩桌案,似隨意,又似別有深意。
「文大人,可知,你現在身處何地?」
文曦心頭微沉,一個可怕的念頭浮上心頭——蒙古的勢力,已如暗夜藤蔓,悄然盤根錯節,伸入南宋腹地。
「文大人可曾想過,若非蒙哥大汗命隕襄陽,此地早已易幟,天下格局也將改寫。不止這座榷場,鄂州全境,乃至長江以北,皆不會再有大宋的旗號。」 中年人語氣悠然,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意味:「大勢已成,唯獨臨門一腳未踏。可惜天命難測,一場變故,讓大宋苟延至今,困獸猶鬥。」
他緩緩前傾,聲音低沉有力:「天下風雲變幻,去留不過一念之間。我蒙古鐵騎所向披靡,終有一日踏遍中原。文大人,明者當順勢而行,又何必執守一個註定覆亡的王朝?」
文曦聞言,靜靜凝思,目光落在茶盞上漂浮的茶葉。
「自古興亡更迭,強國盛衰,皆有其時。當年唐太宗曾言『以銅為鏡,可正衣冠;以史為鏡,可知興替』。歷朝歷代,無不如此。」
文曦目光坦然地與對方相對:「文某雖位卑職小,然為人處世,當有所守。宋雖危難,卻是吾之家國。若為一己之利而背信棄義,即使富貴榮華,又有何顏面示於後人?」
「況且,王爺口中所謂的大勢,恐怕並非鐵板一塊。否則,以蒙古鐵騎之威,蒙哥大汗何以命喪襄陽城下?」
中年人手中信箋微晃,目光如水般平靜地打量著文曦,嘴角漸漸浮現一抹深意的微笑。
「文大人一語道破天機,倒讓本王頗感意外。」他的聲音低沉而從容,「既知本王身份,卻仍敢直言不諱,當真是難得的骨氣。」
文曦拱手一禮,不卑不亢:「王爺舉止不凡,言談間透露的膽略與見識,世間能有此等氣度者,非忽必烈王爺莫屬。」
他稍稍沉吟,眉頭微蹙:「只是有一事不解。蒙哥大汗駕崩,北方必有變數。此時王爺不急於回師整頓勢力,卻在南方逗留,是何用意?」
忽必烈聞言,將手中信箋輕置於案幾之上,指尖緩緩拂過那熟悉的字跡,目光微沉。
「文大人,可曾聽聞『三神器』之說?」
文曦微微一怔,隨即目光落在那封信上,語氣淡然:「此等江湖傳言,多是市井茶肆之談,不足為信。王爺身居高位,統率千軍萬馬,又何必在意這等虛幻之物?」
忽必烈搖頭輕笑,道:「尋常傳言,本王自然不會輕信。但事關那人,不得不信。」
話音剛落,廳堂後方傳來沉穩的腳步聲,一道渾厚低沉的聲音響起—— 「法輪已轉,聖器降臨;三相既啟,萬法歸一。」
文曦循聲望去,只見一名身披金紅相間袈裟的高大僧人緩步而入。此人面容威嚴肅穆,雙目如閃電般銳利深邃,額頭寬廣,鼻樑高挺,步履間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。
金輪法王行至忽必烈身後,雙手當胸結金剛印,微微頷首,聲如洪鐘: 「密教之源,源於金剛持。昔日蓮花生大士入藏,於雪山深處見一瑜伽士苦修多年卻無所得。大士慈悲,告曰:『眾生被無明業力所縛,輪迴不息,若能明心見性,契入本初,即可脫離苦海。』」
「瑜伽士不解其意,大士遂指雪域聖山,啟示道:『雪域有三大持明王,見眾生迷途,特留一大密藏。得此密藏者,可證大圓滿境界,一生成就金剛不壞身。』」
金輪法王雙眼微閉,繼而睜開:
「此三大密藏,藏於三界之內,待有緣者取之。今三藏出世,天地震動,密法大興。誰能獲此三藏,誰便能主宰輪迴,超脫生死。」
他聲音如大梵天王之音,低沉而有穿透力,似能直抵靈魂深處。
忽必烈目光幽深,緩緩道:「策反我軍主力重騎,令襄陽一役功敗垂成,蒙哥大汗折戟沙場。」
他抬眸望向案几上的信箋,語氣徐緩而意味深長:「若說世間諸事皆有因果,她與本王之間,恐怕早有定數。如此奇女,本王倒想親眼看看,究竟是何等人物。」
就在此時,窗外隱約傳來一陣騷動。文曦側目望去,只見火光閃動,映亮了夜色中的廊檐。
忽必烈神色未變,淡然道:「看來,文大人的故人來尋你了。」
話音剛落,一名黑衣護衛匆匆進入廳內,俯身在忽必烈耳畔低語幾句。忽必烈微微頷首,示意他退下,隨後將目光轉向文曦。
「文大人,時局動盪,前路未卜。本王欽佩你的才智與氣節,若願相助,必不負你。」忽必烈語氣沉穩,言辭中透著誠意。
文曦微微一拱手,神色平靜而堅定:「王爺厚愛,文某心懷感激。然家國有恩,不敢背離。寧負虛名,不負本心。」
忽必烈深深看了他一眼,眼底閃過一絲遺憾與讚許,緩緩道:「榷場之內,有本王庇護,無人敢犯。但出了此門,生死由命,本王不會為你保駕護航。文大人,慎重考慮。」
文曦起身,神態坦然,語氣依舊從容:「王爺大才,自有定奪。文某縱然身陷囹圄,卻知忠義所在。生死有命,富貴在天。」
忽必烈凝視片刻,微微頷首,似是讚賞文曦的氣節,未再多言。
文曦恭敬拱手告辭,轉身離去。
榷場東側,一處隱蔽的拐角處,程英神色凝重地靠在牆邊,目光不斷掃向遠處。她身形隱在陰影中,若有人經過,絕難發現她的存在。
「不知無雙那邊如何?」程英低聲自語,眉頭不由緊蹙。她已在接應點等候多時,卻不見陸無雙的蹤影。 遠處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,守衛的喊聲依稀可聞。程英微微一笑,她設下的火候剛好。
正當她考慮是否該換個位置查看時,牆角處傳來輕微的腳步聲。程英警覺地按住腰間長劍,待看清來人,才鬆了口氣。
陸無雙身形輕盈地閃到她身邊,身後跟著一位身著囚衣、面容清瘦的年輕人。「表姐,我們來了。」陸無雙聲音輕快,顯然對自己的表現頗為滿意。
「文大人,幸會。」程英向文曦點頭致意,隨即問道:「一路可順利?」 「出奇地順利。」陸無雙答道,「榷場內守衛雖多,卻無人阻攔。我尋到文大人時,他已經自行離開了會客廳。」
文曦向程英拱手一禮:「多謝兩位相救,只是——」
話未說完,身後忽傳一陣急促腳步聲。三人警覺回首,見一男子匆匆趕來。 「文大人請留步!」 那人見到文曦,微微鬆了口氣,拱手道:「奉王爺之命,特來送上一物。」
程英與陸無雙立刻警惕起來,陸無雙更是悄然摸向腰間匕首。
文曦抬手示意二人稍安勿躁,轉向那人問道:「王爺還有何指教?」 那人從懷中取出一枚精巧玉佩,雙手奉上:「王爺言道:文大人器宇不凡,難得一見。若有朝一日想通了,可持此物北上尋他。」
文曦看著那玉佩,通體瑩白,上雕雙龍盤旋之形,一時間有些猶豫。 程英見狀,輕聲道:「此地不宜久留,文大人不如權且收下。」
在兩位女俠的注視下,文曦接過玉佩,鄭重收入懷中:「替我謝過王爺美意。」
那人點頭而笑,行禮後轉身離去。
程英冷眸掃過四周,毫不猶豫地:「走。」
三人出得榷場,趁著夜色掩護,沿著幽僻小徑疾行。夜風微涼,林間蟲鳴忽止,四周靜得詭異。
行至一處山間岔道,程英忽然抬手示意,耳朵微動,似有所覺。
「等等!」
話音未落,前方樹叢一陣晃動,隨即火光大作,數十支火把齊亮,映得夜色如晝。一隊人馬嚴陣以待,刀槍森然,將去路封得嚴嚴實實。
「不好!」 程英心頭一沉,悄然退後半步,與陸無雙並肩護住文曦,目光冷冽,戒備地盯著前方。
蹄聲踏碎夜色,一人策馬緩緩上前,居高臨下地俯視三人,神色冷峻,目光如刃。
「本官荊湖北路提刑司僉判——雷照,奉憲令緝捕逆黨!」
他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,最終落在文曦身上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 「文大人,本官已在此等候多時。」
言罷,他從懷中取出一卷公文,抖手展開,朗聲宣道:
「前江陵府推勘官文曦,勾結外敵、泄露軍機、圖謀不軌,罪狀昭昭,刑部已有定論!遞解京師途中,竟糾黨劫囚,殺害押綱軍兵,惡行難赦。奉提點刑獄司憲令——
拒捕者,許就地格殺!余犯鎖拏赴行在勘鞫。沿江諸州見牒即發弓手協捕,毋得稽滯!」
話音未落,他猛然揮手,厲聲喝道:
「放箭!」
箭雨破空而來,帶著凌厲的風聲。程英眼疾手快,玉簫出手,霎時間清嘯聲中,數十支羽箭應聲折斷,紛紛落地。陸無雙則抽出腰間長劍,劍光如電,迅疾無倫。她雖一條腿微跛,動作卻絲毫不顯遲緩,反而愈發靈動巧妙。只見她手腕輕抖,長劍化作一道弧光,將側面射來的數十支羽箭盡數挑落。
「這些官兵也太不講理了!」陸無雙驚怒道,「竟然二話不說就下殺手!」 程英凝神戒備,一邊揮動玉簫抵擋不斷襲來的箭矢,一邊冷聲道:「無雙,你帶文大人走,我來斷後。」
陸無雙聞言一怔:「表姐,這怎麼行?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!」
文曦也急道:「二位女俠,不必為我招惹禍端,我自行走一遭官府,自有道理申辯。」
程英眉頭一皺,語氣堅決:「無雙,別廢話!此地不宜久留,你武功雖高,但腿腳不便,長途奔襲不如我。帶文大人先走要緊。」
話音未落,又是一波箭雨襲來。程英身形一晃,玉簫揮舞如風,將箭矢盡數格開。雷照見狀,已命令部分官兵繞向側面,試圖切斷三人退路。
陸無雙見形勢危急,知道表姐所言有理,當即一咬牙,拉住文曦的手臂:「文大人,隨我來!」
文曦還想說什麼,程英已厲聲道:「快走!再遲就來不及了!」
陸無雙不再猶豫,拉著文曦向山林深處疾奔而去。她雖是跛足,速度卻絲毫不慢,身法靈動,轉瞬間便帶著文曦消失在茂密的樹叢之中。
程英見二人已走,這才全力應對眼前官兵。她玉簫橫握,內力運轉,清亮的眸子中閃過一絲凌厲之色。
第二十七章:折芳入幕
隆冬時節,寒風凜冽,呼嘯著從屋檐下掠過,吹得那銅鈴叮噹作響,聲聲敲在靜夜裡。
鄂州城內,呂府高牆深築、飛檐雕梁,院落層疊,盡顯權貴威勢。此刻,一間書房裡燭火搖曳,牆上所懸《太宗平戎圖》在昏黃光影下更顯金戈鐵馬、肅殺森然。
窗前,一名魁梧男子佇立凝思,眉頭微蹙;寒風從窗欞縫隙灌入,拂動他衣角。
「每年二十萬銀絹,倒也罷了,只是這『特許榷場』……」
話音未落,忽而轉身,目光落向屋內。
呂文德邁步向前,神色凝重,語氣略帶憂慮:「襄陽乃南北咽喉,地位極其關鍵。若許其設市通商,來日便可借護商之名屯兵駐防。屆時襄陽仿若被掐住咽喉,進退皆難。」
說到此處,他頓了頓,眼神深沉地看向對面之人:「相爺,忽必烈此舉,恐不止為商賈之利……」
對面端坐著的是右相賈似道。身著藏青官袍,面容清瘦,目光如炬,舉止間盡顯一位久居廟堂的朝中重臣風範。
賈似道聞言,放下茶盞,微微一笑,神色從容:「仲文(呂文德表字),大局當有全觀。忽必烈此番北返爭位,漠北龍蛇並起,必然自顧不暇。此際正可讓我大宋養精蓄銳,休兵積力。那榷場一事,不過是借勢利導,暫時之計罷了。」 他稍作停頓,又續道:「況且,汗位之爭未定,孰勝孰敗尚難預料。眼下最緊要的,不是一城一地得失,而是儘快送走那尊瘟神,方為上策!」
呂文德只得拱手應道:「相爺所言極是。」語畢,眉宇間卻仍存一絲難言憂色。
賈似道看在眼裡,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,淡淡說道:「仲文,你也毋須多慮。那忽必烈,未必真如傳聞那般英明神武。」
呂文德微感訝異,抬頭問道:「相爺此言何意?」
賈似道負手踱步,目光閃過一絲深意:「密議中,此人曾向本相探問一事。」 呂文德心中一凜,低聲問:「何事?」
賈似道唇角微揚,神色間帶著幾分譏誚,不疾不徐吐出三個字:「三神器。」 呂文德面色微變,神情愈發凝重。
賈似道見狀,語帶嘲諷:「三神器,不過是江湖傳聞、無稽之談。『得三神器得天下』的說法,更是荒誕可笑。」
他說罷,負手踱步,眼底閃過一抹輕蔑,「忽必烈素來推崇漢家典章,對中原文化深有研究,倒也不奇怪。只是堂堂蒙古王爺,身居高位,竟也沉迷這等江湖野談,實為不智。」
言至此處,他驀然駐足,回眸看向呂文德,眉頭微挑:「仲文,你莫非也信這般傳言?」
呂文德聞言神色一滯,隨即苦笑搖頭:「相爺明鑑,下官豈會信這無根之說?」
賈似道目光如炬,似將呂文德的心思盡收眼底。
他瞥了眼窗外漸暗的天色,輕拂衣袖,淡淡道:「時候不早,本相便先行告辭。」
「江陵之事,你務必儘快處置,若讓臨安御史台嗅到端倪......」 話鋒未盡,眸中寒光已讓呂文德脊背生涼。
「至於三神器……若能令北來之客沉溺其中,豈非暗助我大宋周旋之策?」 言及於此,賈似道眸中浮現一抹笑意,目光幽深,「須知刀兵之危,未必只在疆場。」
呂文德躬身應諾,檐角銅鈴正被江風撞得錚鳴。待他再抬頭,那位當朝宰相早已踏著夜色遠去,唯余石階上幾片零落殘葉。
此後不久,忽必烈揮軍北返。賈似道隨即上奏朝廷,宣稱「鄂州大捷」,理宗喜不自勝,加封其為」平章軍國重事」,朝政大權盡數納入其掌。自此,滿朝文武再無人可與之抗衡,賈似道之勢如日中天,權傾朝野。
長江北岸一處高地上,坐落著一座半月形建築群,與南岸鄂州城隔江相望。位置優越,江面往來船隻盡收眼底。
建築依山而建,主體為三進四合院。正門朝南,青石階梯直通江邊碼頭。松柏中隱藏著瞭望哨所。大門兩側有石獅,門柱雕有蛟龍紋飾,門楣上「水漲船高」四字匾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。
這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「水龍窟」,漕幫總舵所在,水上幫派的龍頭老大。 卻說那夜,陸無雙護送文曦脫險後,兩人在江邊隱蔽處耐心等候程英歸來。直至東方泛白,程英身影仍未現身。陸無雙雖心憂表姐安危,卻也明白任務緊迫,終決定先行渡江,將文曦安全護送至此。
目睹這座氣勢恢宏的建築,文曦心中豁然開朗。他在江陵查案期間,正是漕幫堂主盧成提供的幫助。此次營救,想必也是盧堂主從中運籌。朝廷與漕幫雖各有立場,但這份恩情卻值得銘記。
邁入大門,院中已有數人靜候,為首一人年約五旬,立於正中,面容剛毅,雙目炯炯,身著深藍色暗紋錦袍,腰間繫著精緻銀飾腰帶,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沉穩威嚴之氣。
陸無雙快步走到錦袍男子面前,恭敬施禮:「舅父。」
那錦袍男子微微點頭。陸無雙低聲快速地向他彙報著什麼。
錦袍男子靜靜地聽著。待陸無雙說完,他轉向身旁那名精壯漢子,低聲吩咐了幾句。那漢子 抱拳應諾,快步離去。
隨後,錦袍男子轉回目光,語氣緩和了一些:「無雙,你先去歇息吧。」 陸無雙看了文曦一眼,輕輕頷首,而後朝後院行去。
「文大人。」那名身著深藍錦袍的男子上前兩步,抱拳行禮,」在下何仲宣,漕幫幫主。久聞大人賢名,今日得見,實是三生有幸。」
文曦回禮,唇角泛起一絲苦笑:「何幫主過譽了。我如今已是朝廷欽犯,『大人』二字已不敢當。」
他語調平和,卻難掩眉宇間的憂色。然而,即使身陷困境,他的舉止依舊從容,眼神中透著不屈的堅毅。
何仲宣神色鄭重:「盧堂主曾言,文大人為官清廉,秉公執法。此次遭遇,實乃奸人所陷。漕幫雖處江湖,卻也明辨是非。」他稍頓,輕聲補充道:「文大人且安心,此事終有水落石出之日,冤屈必將昭雪。」
文曦聞言,思緒飄回江陵往事。當初盧成曾警告他案件背後牽連甚廣,建議尋求漕幫協助。他卻婉拒好意,堅信憑朝廷之威與己身正氣,足可查明真相。哪知一步失慎,滿盤皆輸。
何仲宣見狀,微微一笑,輕聲道:「文大人,請到內堂一敘。」
文曦點點頭,跟隨何仲宣等人步入內堂。不多時,一座古樸莊重的廳堂便出現在眼前。
何仲宣恭敬地引文曦坐於上席,自己則坐在一旁,其餘人依次落座。侍者奉上香茗,隨即悄然退下。一時之間,廳堂內茶香裊裊,氣氛寧靜肅然。
何仲宣目光中帶著一絲歉意,緩緩開口道:「文大人歷經牢獄之災,卻仍風骨依舊,實在令人敬佩。實不相瞞,並非我等無意援手,只是文大人乃朝廷欽犯,我漕幫江湖身份敏感,不便直接出面,只能藉助他人之力暗中周旋,還望文大人見諒。」
文曦聽罷,放下茶盞,淡然一笑道:「何幫主言重了,文某心中自有分寸。何幫主此番用心良苦,文某唯有感激,豈敢有絲毫怪罪之意。」
文曦稍稍沉吟片刻,面露疑惑,徐徐道:「不過文某如今身負朝廷罪名,早已無法插手丐幫走私一案,何幫主今日召我前來,恐怕並非僅為敘舊吧?」 何仲宣微微頷首,目光轉向一旁候立的中年男子。
那中年男子會意,從懷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紙張,恭敬地走到文曦面前。 「這位是我漕幫的帳房總管王德明,」何仲宣向文曦介紹道。
文曦頷首致意,接過展開,只見紙上密密麻麻記錄著各種貨物的名目與數量。他眯起眼睛,仔細審視著這些數字背後隱藏的秘密,一時間室內寂靜無聲,唯有茶香裊裊。
王德明主動上前一步,聲音低沉:「這是江陵丐幫漕船季度往來的交割清單。按照行規,此類清單隨貨同行,待買家驗收後,雙方依此結算帳目。」
「漕船載重自有規制。依照《天聖令》規定,兩浙路四百料漕船能載三百石。丐幫所用多為二百料綱船,滿載不過百五十石。為避人耳目,每船至多混裝八十石鐵料,不致引人注目。」
文曦點頭示意,目光未離開帳單,專注地瀏覽著各項數據。王德明繼續解釋:「丐幫分舵漕船每月往返四至五趟。依照清單所列貨物總量,一季度至少需十二至十五趟,方能將所有貨物分批運出。」
「走私之事,自然要打點漕司、關卡及都作院,每船貨值需抽出三成用於疏通。即便如此,每趟船貨值仍有三千至四千貫,扣除各項開銷,實得利潤約一千八百至兩千五百貫。」王德明語氣沉重,「單季凈利便達二萬貫以上。」 「二萬貫!」文曦低聲重複,眉頭緊鎖。這筆巨款足可養活一縣之民,卻被用作為禍一方的工具。想到這裡,他眼中不覺閃過一絲寒芒。
文曦沉默良久,終抬眼道:「此事最早何時開始,何幫主可曾查明?」 何仲宣略一沉吟,緩緩答道:「據盧堂主查訪所得,此事最早可追溯到兩年前。起初只是小規模的行動,但近半年來,規模驟然擴大,愈演愈烈。」 他頓了頓,繼續道:「這一切起因皆是丐幫幫主黃蓉的騎兵計劃。」 「黃蓉?騎兵計劃?」文曦眼中閃過一絲訝異。
何仲宣緩緩點頭,神色凝重:「黃蓉最初為抗衡蒙古鐵騎,秘密籌劃了一項騎兵計劃,暗中與蒙古人交易購馬。不料蒙古人卻趁機打開了滲透南宋的缺口,將原本單純的買馬通道逐漸擴展成貫穿南北的走私暗線。」
文曦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名動天下的女子,那位以「中原第一美人」之名聞於世,卻又令江湖豪傑皆生敬畏的丐幫幫主。
沉吟片刻,文曦眼底浮現出一絲困惑,緩緩道:「如此說來,黃幫主究竟是有意為之,還是無心被人利用?」
何仲宣並未直接回答,反而語帶深意地反問:「文大人可還記得襄陽之圍時,忽必烈帳下一支重裝騎兵突然倒戈,化解城中之危?」
文曦微微一怔,隨即點頭道:「此事確有發生,莫非……」
何仲宣不答,只是指尖輕落在貨單一處,語氣沉穩道:「文大人請看。」 文曦順目望去,只見單上清晰列著:
烏金連環鎧——五百副
鐵脊陌刀——兩百柄
甲馬軍用韂韉——四百套
鐵甲步障——兩百具
他目光凝住,心頭一震。這分明是軍中重器,正是重裝騎兵所需裝備。 「這...」文曦低聲道,眉頭緊鎖,手指輕撫過紙上墨跡。
何仲宣續道:「這上面所列皆為丐幫分舵近三月內運出的貨物。而這些裝備,唯有重裝騎兵方可使用。」
文曦深吸一口氣,思緒如電閃般穿梭於各種可能性之間。他猛然抬頭,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:「莫非黃幫主所為,並非單純的買馬,而是在蒙古軍中培養一支重裝騎兵?」
何仲宣微微頷首:「襄陽之圍時倒戈的那支騎兵,恐怕正是她多年經營的成果。」
清晨的陽光穿過窗欞,室內光潔明亮,文曦望著帳單上那些冷冰冰的數字,眉頭深鎖,神情如同清水中投入一粒塵埃,平靜表面下暗流涌動。
這時,帳房總管王德明又從袖中取出一張羊皮卷,小心地攤開放在案上。 文曦俯身細看,只見紙上繪製的正是襄陽城及其周邊地形,漢水蜿蜒,群山環繞,細節精準得令人驚異。隨即,他注意到峴山、萬山、鹿門山三處均標有醒目的紅色符號。
「這是...」文曦眉頭緊鎖,指尖輕觸那些引人生疑的記號。
何仲宣緩步上前,指尖在羊皮地圖上重重一叩,沉聲道:「此三山,乃天賜襄陽之鎖,也可能是催命之符。」
他手指先後點出:「萬山在襄陽西北,漢水西岸,扼守西北官道;峴山正對襄陽城南,鎖住南路要津;鹿門山則位於東南,漢水東岸。三山鼎足環繞襄陽,互為犄角。」
語畢,他眼中閃過一絲凝重:「倘若敵軍同時占據這三處,設立營寨,襄陽便似置於釜底。萬山與鹿門山分據漢水上下游,可斷水道運糧;峴山居高臨下,既能監視城中動靜,也能截斷南來援軍。水陸兩路皆受掣肘,襄陽只怕難免成為孤城。」
文曦凝視著地圖上的三處標記,眉頭緊鎖:「這三山猶如襄陽之護衛,共築我大宋北方屏障的銅牆鐵壁。襄陽若在,蒙古鐵騎便難肆意南下荊襄。」 他的手指在標記之間來回移動,聲音低沉而沉穩,「蒙古人若想明目張胆在我大宋腹地築寨設防,未免太過狂妄。朝廷雖有難處,卻也斷不會坐視敵軍占據這等要害之地。」
何仲宣微微頷首,眼中閃過一絲銳光:「文大人,若敵人並非以刀兵相向,而是打著互市的旗號呢?」
「互市?」
文曦目光一凝,隨即落在地圖上,語氣低沉:「你是說……他們打算效仿鄂州,在襄陽設立榷場?」
何仲宣緩緩點頭,神色凝重:「襄陽位處邊境,較之鄂州更有充分理由設立榷場。若朝廷允准在這三處要地開設互市,蒙古人便可借通商之名,名正言順地進入這些戰略要隘。」
他接過待從遞來的一卷泛黃的卷宗,輕輕展開,指向其中一段:「《鄂州榷貨務紀要》記載,寶祐六年冬,呂文德以『市易懷遠,可弭兵戈』為由,奏請於鄂州東郊青山磯設『漢黃榷場』。其奏疏中言道:『北人慕我錦瓷,必懈戰心;歲課三十萬緡可固江防』。」
文曦接過卷宗,認真翻閱。奏疏措辭嚴謹,考慮周全,處處顯露精心設計的痕跡。他眉頭微皺,若有所思:「此番謀劃,既能讓呂文德邀功請賞,又能為他人所用。那麼,與他共謀之人莫非是……」
何仲宣不答,反而輕聲問道:「文大人,可還記得那封『中轉』之信?」 文曦聞言怔住,眼中閃過一絲頓悟。
「漢黃官榷不過是專為丐幫走私貨物打造的中轉樞紐!」
文曦猛然起身,胸中怒火如潮水般洶湧而起。他雙拳緊握,聲音中帶著難以抑制的震怒:「若真如此,黃蓉所為已非救國之舉,而是赤裸裸的賣國行徑!她以互市為名,實則為蒙古人打開了我大宋腹地的大門!」
他急步走向窗前,又轉身面向何仲宣,眼中閃爍著難以置信與憤慨:「襄陽乃我大宋北方門戶,一旦失守,中原大地盡數暴露於蒙古鐵蹄之下。她今日救了襄陽,卻為明日埋下亡城之禍。這哪裡是智謀,分明是助敵為虐!」
何仲宣靜靜聽著,待文曦稍稍平息怒火,才緩緩開口:「若非如此,她如何能輕易策反忽必烈的重裝騎兵?」
文曦一怔,剛才的激憤突然遇到一道難以逾越的邏輯障礙。是啊,若無深入虎穴之勇,又何來聲東擊西之妙?他佇立原地,思緒翻湧,卻無言以對。 何仲宣沉默片刻,神色凝重,終於緩緩道:「不僅如此,為博得忽必烈信任,黃蓉以《武穆遺書》相贈作為誠意。」
文曦聞言身形一震,面色剎那間變得蒼白。他扶住桌案邊緣,勉強穩住身形,眼中滿是難以置信。
「《武穆遺書》?」他聲音微顫,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「岳將軍畢生智慧,我朝軍國重器,她...她竟敢將其交與敵人?」
他目光掃過桌上的單據與羊皮地圖,眉頭微蹙,旋即抬眸望向梁仲宣,語氣凝重道:「此事事關重大,恕文某直言,消息來源可當真無誤?」
何仲宣微一點頭,聲音沉穩而堅定:「這兩樣物事,皆是郭大俠親手交付。」 說罷,他簡要敘述了這些物件如何經由郭靖之手輾轉送至此處的經過。 文曦聞言,目光微斂,沉吟片刻後問道:「郭大俠現下何處?」
何仲宣嘆了口氣,道:「自是尋黃蓉去了。」
他緩步踱至窗前,望著窗外,眉宇間憂色更甚:「自丐幫江陵分舵滅門案後,黃蓉便再無蹤跡。無論是丐幫諸堂還是江湖各路人馬,皆尋不到她的半點消息,猶如人間蒸發。」
文曦凝眉思索,目光從帳單掃向地圖,再到之前所述的種種線索,眼中閃過一絲疑惑:「依何幫主之見,黃幫主會在何處?」
何仲宣轉身面對文曦,眼神中透出一絲堅定:「若將這些線索聯繫起來...」
他頓了頓,沉聲道:「黃蓉極可能就在呂文德府之中。」
室內一時寂靜無聲,唯有窗外隱約傳來孩童的啼哭,斷斷續續,若即若離,仿佛隨風飄散的愁緒。茶盞中的熱氣裊裊升騰,旋即消散,餘下的茶水映著窗外漸濃的晨光,浮光躍動,似也透著幾分無言的沉重。
與此交相輝映的是別院中的另一番景象。冬日的陽光透過枝丫稀疏的梅樹,懶洋洋地灑在庭院之中。幾株梅花傲然綻放,陣陣幽香縈繞庭前,為這清冷的午後平添幾分生機。
小龍女一襲白衣,靜靜坐在石凳上,目光落在對面的程遙迦身上。程遙迦懷中抱著依依,一輪豐滿乳房微露,雪膚凝脂,隨著依依吮吸,輕輕顫動,恰似春水微瀾。那冬日斜陽穿過疏枝,灑落肌膚之上,映出一片瑩潤光華。
程遙迦口中輕哼著小曲,玉指輕柔地按著飽滿的乳峰,柔軟的乳肉在她指下如軟玉般微微凹陷,富有彈性。這般揉按使乳汁流出更為順暢。依依吸得津津有味,小嘴吮得「嘖嘖」作響,滿口香乳,口角偶有流溢,神情安詳恬靜。 望著這溫馨的畫面,小龍女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。她那平日清冷的眸子微微閃動,仿佛有某種久違的情緒在心底悄然涌動。
不遠處,不到五歲的承兒正蹲在地上專注地擺弄著一隻木雕小馬,稚嫩的眉頭微微皺起,神情肅穆。陸無雙則在庭院中來回踱步,腳步聲在寂靜的院落中格外清晰。她不時向院門外張望,眼底滿是擔憂與期盼。
「無雙,你別著急,程姑娘吉人自有天相,不會有事的。」程遙迦柔聲安慰道,聲音中透著溫柔與堅定。
陸無雙停住腳步,轉身望向程遙迦,嘴角扯出一抹苦笑,輕嘆道:「但願如此吧……」
而小龍女卻依舊靜靜地凝視著熟睡的依依,似乎全然未聞二人的交談。她眸光幽遠空靈,仿佛心神早已飄至雲外,置身事外一般。
那日斷魂崖底,甄志丙意亂情迷,舉動失控,她本能揚掌擊出。一記清脆掌聲,驚動了秘靖司密探。
事發之後,甄志丙為贖前過,不惜冒險現身,設法引開秘靖司的追蹤,如今去向不明,生死難測。然而,她當時卻無暇多想,趁亂匆匆離開了那紛亂之地。 袖中的密函,關乎襄陽安危,天下大局繫於一紙之間,唯有郭靖這等俠義之士方能託付。離開斷魂崖後,她星夜兼程,直奔鄂州而來。 如今,密函已交付郭靖,也算完成了一個心愿。
便在此時,院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。陸無雙回頭望去,頓時神色一亮,驚喜地脫口而出:「表姐!」
眾人循聲望去,只見陸無雙已迎向兩個緩步踏入院中的身影。前頭那人是一位身著淡青色衣裙、氣質清雅的女子,正是程英。而緊隨其後,一位黑衣青年神色沉靜,緩緩走入,卻正是楊過。
「表姐,你總算回來了。」陸無雙拉著程英的手,滿臉關切。
程英微微一笑:「幸得楊大哥相救,這才平安歸來。」
楊過的視線直接落在小龍女身上,那目光深邃複雜。
「過兒。」小龍女輕聲喚道,聲音如常地清冷。
楊過嘴角微揚,幾步上前,在小龍女身側坐下:「姑姑,一別數日,可還好?」
小龍女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神色,卻轉瞬即逝,歸於平靜。她微微點頭,聲音依舊清冷如常:「一切都好。」她的指尖在衣袖下微不可察地輕顫,如同冬日裡一片隱約抖落的梅花瓣。
程遙迦敏銳地察覺到楊過與小龍女之間那微妙的氣氛,輕輕咳嗽一聲,起身道:「孩子們,該歇一會兒了,我先帶他們回房。」
承兒撅著嘴,顯然不太滿意,但到底還是鬆開了母親的衣袖,勉強點了點頭。 程遙迦抱起尚在睡夢中的女兒,向院內幾人微微點頭,便帶著承兒緩步離去。 程英與陸無雙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。陸無雙輕輕拍了拍程英的手臂,低聲道:「表姐,快和我說說,這幾日你都去了哪?」
程英點頭微笑,目光在楊過身上停留了一瞬,隨即轉向小龍女,眼中雖有一絲黯然,卻更多的是瞭然。她輕聲道:「回屋細說吧,這裡風大。」說罷,便與陸無雙一同離去。
院中一片寂靜,唯有遠處偶爾傳來的鳥鳴聲和梅枝上殘雪滑落的輕響。楊過與小龍女相對而坐,空氣中瀰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氛圍。
楊過望著小龍女清麗絕塵的側顏,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。良久,他終於開口,聲音低沉而平靜:
「為何不辭而別?」
這句話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,激起層層漣漪。小龍女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,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,卻又迅速歸於平靜。她的手指在衣袖下輕輕相扣,仿佛在無意識地尋求某種支撐。
「離開襄陽...是我自己的決定。」她終於開口,聲音如寒潭般平靜,卻隱含著不易察覺的波動,「有些事情需要我獨自面對。」
她的手指在袖中輕輕相扣,形成一個無人能見的結,仿佛也在試圖將心中的秘密緊緊封鎖。遠處的梅枝在風中輕顫,幾片枯葉隨風飄落,無聲無息地落在青石板上。
「姑姑,」楊過的聲音忽然柔和下來,卻帶著不容迴避的堅定,「你我之間,何時需要如此遮掩?若有什麼事困擾著你,為何不能與我共同面對?」 小龍女的眼睫微微顫動,如同被風吹動的蝶翼,脆弱而美麗。她抬頭望向楊過,眼中有著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,似是掙扎,似是愧疚,又似是一種深沉的無奈。
就在此時,院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,一行人踏步而入,當先那人正是漕幫幫主何仲宣。何仲宣一見到楊過,粗獷的臉上立即綻放出笑容,大步流星地迎了上來。
「哈哈!楊大俠!今日大駕光臨,令我漕幫蓬蓽生輝!」何仲宣聲音洪亮如鍾,抱拳拱手,滿面豪情。
待走到近前,他又收起笑意,深深一揖,語氣轉為誠摯:「英兒此次能夠平安歸來,全賴楊大俠仗義援手,大恩大德,老朽沒齒難忘!」
楊過淡然一笑,隨即抱拳回禮道:「何幫主言重了,不過舉手之勞,不足掛齒。」
說話間,他的目光掃過何仲宣身後,注意到一位年輕人。此人年紀與他相仿,雖一身素衣,卻姿態從容,眉宇間透著一股清雅內斂之氣。那年輕人也正看著楊過,目光相遇,微微頷首致意。楊過也禮貌地頷首回應。
何仲宣招手喚來一名幫眾,吩咐道:「老劉,帶文大人去客房歇息。」 老劉恭敬地應道:「文大人,這邊請。」
文曦道了一句:「有勞了。」 隨即跟著老劉朝院角走去,身影很快消失不見。
待文曦離開,何仲宣面色轉為凝重,向楊過做了個請的手勢:「楊大俠,有事相商,請隨老朽到正廳一敘。」
楊過道:「何幫主請。」他向小龍女看了一眼,轉身隨何仲宣離去。 小龍女依舊安靜地坐在石凳上,目光落在遠處盛開的梅花上,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。院中一片靜謐,只有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,打破了這冬日午後的安詳。
冬日午後,鄂州城中寂靜肅然。陰雲低垂,日光蒼淡無力,斜斜灑落街巷,勾勒出屋舍牆垣幾道模糊暗影。寒風時起,捲起枯黃的落葉,旋轉飄零,頃刻散落於青石縫隙,便再無聲息。
一人緩步自小巷走來。他身披一襲褪色的舊布衫,頭頂破舊氈帽,帽檐壓低,遮住大半容貌。鬍渣亂生,肩上挎著個滿是補丁的布囊,腰間還懸著一隻酒葫蘆,隨著步履輕輕晃蕩。乍一看,不過是個從鄉下進城投親的農人,或是沿街叫賣的小販,毫不起眼。然而此人卻非尋常路人,正是刻意喬裝而來的郭靖。
行至街道盡頭,郭靖腳步微緩,不著痕跡地抬眼掃過前方的大宅。只見朱漆大門巍峨莊重,銅釘鑲嵌整齊,兩隻石獅昂首挺胸,威儀肅穆,彰顯主人權勢顯赫。門前守衛肅然而立,兵刃泛著冷意,府牆高聳,氣氛隱約透出幾分緊張。 郭靖目光略作停頓,隨即轉頭,徐步邁入一側的小巷。巷子盡頭有個破舊茶攤,一位鬚髮斑白的老者正在攤前忙碌。郭靖走過去,隨意地落座於粗木板凳之上,點了一壺劣質粗茶。他狀似閒適,目光隨意地掃視著街道,耳畔卻已留意起周遭動靜。
攤主熱絡地上前添茶,眼角皺紋層疊,堆起慈祥笑意,隨口搭話:「客官從外地來的吧?」
郭靖微微點頭,刻意壓低嗓音,帶了些北方的口音:「是啊,剛從北邊過來,聽說鄂州城繁華,想來尋個活計做。」
老者嘆了口氣,道:「客官來得不是時候啊,今年入冬後,城裡官府停了不少工程,添了不少閒人。往年這個時候,多少還能找些活路,今年可不容易咯。」 郭靖抬頭望向前方大宅,似漫不經心地問:「老人家,那座府邸看起來氣派得很,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宅子?」
老者順著他目光看了一眼,隨即壓低了嗓音:「客官有所不知,那是鄂州呂大人的府邸。呂大人在鄂州可是手握重兵,勢力龐大,說話極有分量。」他頓了頓,語氣變得有些神秘,「這幾日,呂府倒是進進出出頗為熱鬧,看著像是辦喜事……
郭靖聽出話裡有話,心下一動,道:「什麼喜事?」
老者左右看了看,確定無人注意,這才低聲道:「聽聞呂大人最近正忙著納妾呢。這幾日府上張燈結彩,採買不斷。城裡最大的一家『錦繡坊』連夜趕製了許多衣衫,『聚寶齋』掌柜也親自送了幾匣珠寶玉器進去。」他搖搖頭,嘆道:「唉,咱們這種平頭百姓,一輩子也見不著這種排場。」
郭靖聞言,心如刀絞,仿佛有人在他胸口狠狠插入一把尖刀,痛楚蔓延至全身。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緊,茶盞在他掌下發出危險的輕響,茶水震顫如他內心翻騰的情感。腦海中浮現出黃蓉明媚的笑靨,與攤主口中「呂府納妾」的消息殘酷碰撞,刺痛他每一寸神經。
他緩緩放下茶盞,從懷中摸出幾枚銅錢放在桌上,然後起身,茫然地離開茶攤。
老者正為鄰桌添茶,回身時見桌上銅錢,順手拾起,抬頭欲言,卻只見那人背影蕭索,步履蹣跚地穿過街角,如同一個被生活擊碎的軀殼。老者心中閃過一絲疑惑,握著銅錢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,竟生出幾分憐憫之意。
郭靖離開茶攤後,渾渾噩噩地穿行於巷道之間。他一向敏銳的警覺此刻被情感的風暴完全淹沒,心中只剩一個念頭:親眼確認。他徑直走向呂府後牆,腳步既急切又沉重,仿佛走向審判之地。
來到一處隱蔽角落,郭靖停下腳步。牆角堆積的雜物和年久失修的磚縫野草恰好提供了掩護,但他無暇顧及這些細節。他只覺胸口發悶,呼吸困難,一向堅定的雙手此刻微微顫抖,眼中噙著難以察覺的淚光。
郭靖放下布囊,正欲縱身而上,忽聽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:「等等!」 郭靖身形一頓,迅速回身。只見一名身著破舊衣衫的乞丐站在不遠處,眼神警覺地望著四周。這乞丐身形瘦削,臉上蒙著一層塵垢,頭髮凌亂地塞在破氈帽下,乍看之下與城中其他流浪少年無異,但那雙明亮的眼睛中閃爍著與年齡不符的智慧。
「牆裡有暗哨,您這時上去,必然會被發現。」乞丐壓低聲音道,聲音略顯青澀卻不失堅定。
郭靖心中一凜,仔細感知,果然察覺牆上隱約有人影晃動。此刻他原本心緒紛亂,幾乎忘卻了行事謹慎的原則。呂府納妾的消息如同一把利刃,已將他心中堅固的信任撕開一道裂痕。他平日裡引以為傲的冷靜判斷力此刻被嫉妒與不安所蒙蔽,幾乎鑄下大錯。
他微微點頭,喉頭滾動,聲音嘶啞:「多謝提醒。」
「小心,有人來了,」乞丐警覺地望向巷口,耳朵微動,似乎捕捉到了遠處的動靜。「跟我來,」乞丐不等回應,轉身向巷深處走去,步伐輕盈而靈巧。 郭靖當即跟上,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幾條蜿蜒巷道,動作迅捷卻不發出聲響。他們謹慎避開主要街道,選擇隱蔽小徑前行。
不多時,幾名黑衣人出現在郭靖方才所立之處,警覺地環顧四周。為首一人皺眉道:「奇怪,剛才分明看到有人影。」
另一人冷哼一聲:「莫非察覺了?這人警覺性倒不低。」
幾人對視一眼,見街巷間行人寥落,無法立即確定目標去向,便分散開來,朝不同方向搜尋而去。
此時,郭靖已隨乞丐繞過數條交錯的小巷,巧妙避開追蹤,來到一處隱蔽的破舊院落。院牆低矮,門扉斑駁,看似無人居住已久。
乞丐停下腳步,轉身面向郭靖,眼中閃過一絲聰慧光芒:「大叔,您這會兒進去太冒險了。呂府防守嚴密,暗哨遍布,絕非易事。」他看了看郭靖急切的神情,搖了搖頭,「依我看,至少得等三天後,府上大擺宴席之時。到時候人來人往,守衛注意力分散,您才有機會混進去。」
郭靖目光微凝,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小乞丐。凝視片刻,心中隱隱升起一絲熟悉之感,仿佛曾在何處見過此人,卻一時想不起來。
「你是誰?」郭靖緩緩問道,語氣平和卻不容拒絕。
乞丐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神色,微微後退一步,躲避郭靖探詢的目光。 「大叔問得太多了,」乞丐輕笑一聲,聲音刻意壓低,「我不過是城中一遊蕩之人,見多識廣罷了。」
乞丐從懷中取出一塊破布,迅速擦了擦臉上的塵垢,動作卻顯得十分利落,不似尋常乞丐般粗魯。隨後又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襟,繼續道:「若大叔真有心事,三日後可在此處相候。我自有法子帶大叔入府。」
話音剛落,乞丐已轉身向院門走去。臨出門前,那人回首補了一句:「大叔若不放心,大可不來。」
說罷,乞丐身形一閃,沒入巷道陰影之中,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,行動之迅捷,實非尋常乞丐所能為。
郭靖佇立原地,眉頭緊鎖。他望向乞丐消失的方向,心中隱約覺得這小乞丐的身影格外眼熟,似乎在哪裡見過,卻因思緒被黃蓉之事占據,一時想不起具體何時何地。那雙靈動的眼睛,那輕盈的步法,無一不透著幾分非同尋常。 「三日後,」郭靖低聲重複著,心中五味雜陳。一方面,他急切地想確認黃蓉的處境,恨不得立刻沖入呂府;另一方面,理智告訴他必須按計劃行事,否則輕舉妄動只會前功盡棄。
他嘆了口氣,眼中閃過痛苦與決然。攤主口中「呂府納妾」的消息如同一把鈍刀,緩慢而殘忍地切割著他的心。他不願相信黃蓉會背叛他,但疑慮已如毒蛇般啃噬著他的信任。只有親眼確認,才能解除這折磨人的猜疑。
夕陽西斜,將天邊染成一片絢爛的橘紅色。文曦在客房中休息了大半個下午,精神雖略有恢復,但心頭依舊縈繞著重重疑雲,難以安寧。
他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臉,整理好衣冠,決定到外面走走,透透氣。漕幫總舵依山而建,從後院的小路可以直接通往江邊。文曦信步而行,穿過幾處曲折的迴廊,踏上了一條幽靜的青石小徑。
傍晚時分,江面被落日的餘暉染成一片金紅,波光粼粼,耀眼奪目。文曦緩步來到江邊,深深呼吸著夾雜著水汽的清新空氣,試圖讓紛亂的思緒平靜下來。黃蓉的失蹤、丐幫的走私、呂文德在其中扮演的角色……這些線索交織在一起,如同一團亂麻,讓他感到一陣陣的煩躁和不安。而那本可能已落入敵手的《武穆遺書》,更像是一把懸在他頭頂的利劍,隨時都可能落下,帶來無法預料的災難。 轉過一處拐彎,文曦的腳步不由得一頓。江邊碼頭處,一個魁梧的身影映入眼帘,正佇立在那裡,眺望著江面。
江風拂過,吹得他衣袍獵獵作響。夕陽的餘暉勾勒出他寬闊的背影,在地面上投下了一道長長的影子,透著幾分孤寂。
文曦認出那是誰,心頭一喜,快步走上前去:「郭大俠。」
郭靖卻似未曾聽聞,依舊靜靜望著漸漸黯淡下去的江面。殘陽如血,將江水染得一片斑駁,搖曳不定,仿佛有無聲的嘆息在其中流淌。
良久,郭靖才緩緩開口,聲音低沉而沙啞,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:「文大人,你可曾細看過這江水?」
文曦微微一怔,不解其意,只順著他的目光望向江面。
郭靖目光望向遠處滾滾東流的江水,緩緩道:「你所見者,只是此時此刻的江水,卻非江水本身。江水東逝,永不回頭,看似依舊如昔,實則早已不是昨日之水了。」
他指向江心湍急的水流,聲音中隱隱透出一絲難言的苦澀:「人心亦如這江水,表面風平浪靜,其下卻波濤暗涌;你以為它一如既往,卻不知早已物是人非。我與蓉兒相守相知十餘載,自以為彼此坦誠相待,不料時至今日,卻仍有看不透之處。」
文曦聽到此處,心頭微微一震。他沉吟片刻,方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:「郭大俠所言不差,人心確實難測。但世事紛紜,其中或許不乏誤解與難言之隱,事情的真相,未必便如表面所見一般。」
郭靖語氣低沉而凝重:「《武穆遺書》乃岳武穆畢生心血,兵法韜略盡在其中,向來珍藏於密室,極少示人。蒙軍圍困襄陽時,我急需此書以禦敵,翻遍府中上下,竟尋它不見!」
他頓了頓,目光微微黯然,聲音更添幾分沉重:「她說是前番整理時誤置他處,待得閒暇再細尋便是。」
「此番想來,怕是已落入他人之手……」
文曦聞言,心頭一凜,卻不敢貿然斷言。
郭靖凝視遠方,終長嘆一聲,眼中透著難以言明的傷痛:「若連《武穆遺書》都可捨棄,還有什麼是她不能割捨的?」
江水悠悠,暮色漸深,波光映照著西天殘存的霞彩,層層金紅暈染著天際,如燃盡的烽煙,終將歸於沉寂。
文曦沉默片刻,緩緩伸手入懷,指尖觸及那枚玉佩。溫潤的玉面透著微微的涼意,他指腹輕輕摩挲,目光卻依舊凝在江水之上。晚風輕拂,衣袍微動,他的神色平靜無波,仿佛這一刻,心中紛亂的思緒也隨江水漸漸澄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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